作者:王绍培
我最早接触的南怀瑾的著作是海南三环出版社出版的《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1989年出版)。1990年上海的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论语别裁》。我喜欢南怀瑾这种聊天式的书。不久就看见张中行在北京的《读书》杂志上发表文章,对南怀瑾的《论语别裁》颇多批评,大致是说硬伤很多。张中行的这个评价在“档次”比较高的读者中大概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但是,南怀瑾的书还是一纸风行起来。他的书是越出越多,出版他的单位也越来越多,想必读者还是相当愿意买账的。不过,在学院中的人一般不大提他,有时偶尔被问到,委婉一点的会说他在普及方面还是有意义的,不过不大严谨;激烈一些的会说就是一个江湖骗子,欺世盗名云云。还有说读南怀瑾的人都是文盲的。树大招风,也合乎人情之常。
现在南怀瑾先生哲人其萎矣,我们可以说南怀瑾是一个人物了吧。按照传统的立德立功立言的说法,南怀瑾三个方面都可以说说。功的方面有兴建金温铁路的壮举;言的方面,有关传统文化的著作之多,现在能够跟他比的不多,其中,《禅海蠡测》显示了南怀瑾深厚的功底和惊人的才华;德的方面或者比较难说,不妨从消极的意义上去考察一下,则起码没有看见有谁说南先生为人处世方面有什么劣迹,他视世俗的功名利禄如敝屣,算得上人格高洁;如果从积极的层面上来讲,南怀瑾当此中国传统断裂之际不遗余力保守古老文化记忆,这当然是德莫大焉。有关这方面,南怀瑾先生的贡献,计有三点可说:
首先,南怀瑾系统讲述原典的意义很大。
有些学院中人说,南先生的这些讲述,跟过去的私塾先生差不多,述而不作,卑之无甚高论。放到旧社会或者可以这么说,但到今天情况不一样了,因为今天已经没有了能够讲原典的私塾先生,更没有像南怀瑾先生这样不是讲一本原典,而是儒释道乃至杂家都能够讲。南怀瑾对佛学的研究可谓深湛,即使是今天的佛学专家也没有几个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南怀瑾先生对传统的修炼一道,也堪称头头是道,这方面如果不是实修过的人,讲起来只能是隔靴搔痒,更不可能以名师的资格来指导人,这当然是写过《禅外说禅》的张中行先生也要略逊一筹的地方吧。有这样的深入作为基础,南怀瑾的浅出就显得那么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皆成文章。
其次,南怀瑾并不独宗一家的意义很大。
南怀瑾是什么都愿意讲,什么都能够讲,他并不独宗一家,算得上是通才。不独宗一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实况,就是各家和谐共存,取长补短,每一家都有独到之处,谁也不想一统江山,充分保留文化或者宗教的多样性。而这个不独宗一家的态度,也是中国文化的生命力所在。今天的世界是一个“新战国时代”,文明冲突和文化冲突不绝如缕,中国文化的“对话主义”特别值得在全世界范围内发扬光大。南怀瑾以他什么宗教都可以讲的姿态,还传达出一种这样的情怀,那就是:一个人其实可以成为宗教的亲仰者而不一定要成为信仰者,信仰者难免门户之见,而亲仰者则只是亲近喜欢,凡是好的东西就接纳吸收,凡是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就回避,这样一种“非原教旨主义”倒也非常具有“中国特色”。
第三,南怀瑾有关修行的那些意见意义很大。
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存在着钱锺书先生所谓的“神秘宗”,往前追溯可以到老子孔子的年代甚至更加久远,往下更是门派林立异彩纷呈。虽然修行或者说修炼并非中国独有,比如印度在这个方面也特别发达。但是,中国的修行文化特别之处在于,它早就经过了一个“祛魅”的过程,去掉了神秘色彩,变得那么家常日用,某种意义跟我们现在的广播体操差不多,成为一种有利身心灵的保健体系。台湾的陈履安说禅修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核心竞争力所在,这个确乎是智者的洞见,盖因为安顿我们的身心灵不仅仅是知见的问题,更是一个修行的问题。当然,这个神秘宗的领域虽然曾经“祛魅”,但也是江湖骗子的渊薮所在,一般人特别需要那些不装神弄鬼的人来讲解,而南怀瑾先生在这个方面有很多讲论和经验传授,把各家各派的做法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无论是初习还是深究,都可以作为指南针。
以上是撮其要点大略论之。对于一般读者,南怀瑾的书最大的好处是很生动也很好懂。这个方面,如果不打算做“学问”,我们对于学院派的学者专家者流的意见大可充耳不闻,就算是随便翻翻南怀瑾的书,收获一定也会很多。
(原文刊载于《深圳特区报》2016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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