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三十岁以前,除了前面提到的这几件事之外,南老师没有谋到一个职业,生活是非常清苦的,但没有影响他那种 “谋道不谋食”的人生追求.在大后方的漫漫岁月中,他到处结交名士高人。当时四川有学问的遗老遗少很多,享有盛名的有所谓“五老七贤”成都有个少城公园,那里有一个棋社,就是这些人经常聚会的地方。南老师常到这个公园去,认识了不少名流,有些人还成了他的忘年交。因为这些人看见这个年轻人,小小年纪,志气可不小,而且,国学底子也不错.是个可造就的人才.都乐意同他交住,提携他、大名鼎鼎的“厚黑教主” 李宗吾.南老师就是在少城公园结识的,他们年龄相差几十岁,却成了好朋友。南老师在他的几本著作中都提到李宗吾,称李宗吾为自己的”老一辈朋友”。
李宗吾的《厚黑学》流行了半个多世纪,到了八十年代,大陆、台湾、香港还出现了”厚黑热”.南老师说李宗吾是他的朋友,出于新闻记者的职业敏感,我一听,这句话可不简单.现在活着的人还有几个认识李宗吾的?有一次.我请南老师讲讲李宗吾。他就给我讲了-大段故事;在少城公园认识李宗吾后,经常去拜访他.向他请教。李宗吾学问很大,名气也很大,尤其是以骂人出名.他骂历史上的名人,骂社会上的丑陋观象,骂四川军阀,他的思想有一点像庄子,或者说更接近明朝的李卓吾,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敢于向权威挑战。李宗吾教给南老师一个成名的法宝—一骂人。他说你骂我就行了,你骂我就能成名。南老师没有照李宗吾教他的话去做,他说;“所以我也没有成名。”
后来有一次,南老师和钱吉一起,从成都徒步走到自流井,去凭吊一位老朋友,盆缠花光了,回不了成都,想起了李宗吾,李宗吾的老家就在自流井,就是现在的自贡。南老师找到了李宗吾的家.受到了热情的接持.李宗吾在当地有一个朋友叫赵四爷,武功高超,特别是轻功,说是在雪地上走上一里地鞋底都不湿。但赵四爷的武功后继无人,他曾教过一个徒弟,本事学得不错.可是品德不行,深夜溜出去采花,就是登门入室搞女人,赵四爷一气之下,废了他的功夫。从此发誓不再收徒弟。赵四爷的功夫是跟一对浙江夫妇学的,李宗吾想到南老师是浙江人,有这个缘分.就劝南老师留下来,跟赵四爷学武艺,学一身本事,将来走江湖闯天下,就不怕了、学艺期间的生活费用李宗吾都愿意承担。这个建议对南老师来说,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南老师考虑了一夜,觉得三年时间太长了,他还想做好多别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南老师婉言谢绝了李宗吾,借了二十块大洋,返回成都。这笔钱南老师一直没有还,后来在峨眉山听到李宗吾的死讯,南老师为他念了三天的《金刚经》,算是还了这笔债。这个故事,我把他整理出来,收进了《南怀瑾谈历史与人生》一书里,题为《李宗吾与厚黑学》。
我把南老师同李宗吾交往的故事写进本书.只想作一个例子。像这样的故事.南老师可以讲很多很多,近代史上的许多人物,特别是国民党营垒中的许多名人,南老师都有过交往接触,或者能作出独特的评论、他在著作里提到过一些人和事,但都比较简单.而且把人名都隐去了;而更多的人和事.都还没有写进著作里.比如,曾当过台湾省主席、“副总统”的陈诚,是南老师的同乡、同门;国民党当时最年轻的中常委张冲(张淮南),是南老师的朋友,也是同乡;一代宗师虚云法师,南老师有过交往;还有如蒋经国、陈立夫,写《中国科技发展史》的英国人李约瑟、美国禅宗巨子卡普乐等许多名人,南老师都有过交往,都能讲出一段故事,还有许多人,南老师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间接听到不少趣闻轶事。南老师现在天天在讲故事.并经常引用诗词典故,从一个人的身上,总结出许多人生哲理,比起现在报刊上的一些名人轶事来,更生动,更有深度。很可惜,南老师自己没有时间来写这些东西,又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帮手,来帮他记录整理这些资料。国内叫做“抢救史料”南老师脑子里有许多史料,都是极为珍贵的活的史料。
我曾经发愿要帮他整理,他也同意了。我给他出了七十多个题目,都是关于他熟悉的名人的事情,让他讲,我来记。可惜我不可能经常在他身边,这个愿望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不知道什么时侯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