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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与不平凡---王启宗
---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注:此文内容已于2016年4月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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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轻轻一回首,几乎已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记得那时正值日本军阀对我发动侵略,全国上下奋起抗战,一般爱国青年,无不热血沸腾,纷纷投笔从戎,救亡图存。当时我也投身军旅,于役重庆,一日见报载:“有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龄,壮志凌云,豪情万丈,不避蛮烟瘴雨之苦,跃马西南边陲,部勒戎卒,殚力垦殖,组训地方,以巩固国防。迄任务达成,遂悄然单骑返蜀,执教于中央军校。只以资禀超脱,不为物羁,每逢假日闲暇,辄以芒鞋竹杖,遍历名山大川,访尽高僧奇士。复又辞去教识,弃隐青城灵岩寺,再遁迹峨嵋山中峰绝顶之大坪寺,学仙修道云云。”这位当时被社会目为痴狂、奇士、光芒四射的青年,就是今日我们大家所熟悉而景仰的、学贯东西、博通古今,修兼内外、德并文武的一代宗师、南怀瑾教授。他不仅是一位精通儒、道、释三家学的经师,也是一位身教,言教循循善诱的人师。关于他的道德、文章和依持、武艺,早被社会所肯定,而且为先进学者和道友阐述已多,无须我再饶舌。谨将怀师与我的般若因缘,以及近年有幸追随左右,亲炙训诲,耳提面命之余,日常所知所见,拉杂摘记于后,以见一代学人风范之一斑。

大家的南老师

南老师,南老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这样尊称他;不管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也都如此亲昵的叫着他。实际上不算在大陆,光在台湾,公开讲学也有四十年,受教的人何止千万,真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可是南老师不管在公开的场所,或是在私人言谈间,一概否认的说:“我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也没有收过一个徒弟。”接着还时常自我幽默的说:“老师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我最讨厌人家把我当成偶像。吾乃一凡人,不足让人盲从我。”每次总是逗得大家哄然一笑。就在这哄笑之余,那管他有没人自己掂算过,够不够资格做这位学贯古今,精通儒、道、释三家学的一代大宗师的及门弟子,更不问他有没份量承受这个沉甸甸的衣钵的能力,反正都以南老师的学生自居,你叫南老师,他叫南老师,我也叫南老师,于是就成为大家的南老师了。甚至有时南老师命我向外面接洽事情时,虽然首先报告了半天:“我是东西精华协会,中国总会某某”,对方仍然还是弄不清楚。最后逼得没办法时,再说:“我是南老师办公室。”于是对方才恍然大悟,双方顺利的沟通了。“老师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这虽然是怀师讥讽大家的口头禅,可是意义却很深长,其中包含着多少苦心,希望和鼓励,千万不可等闲视之。那是一记无形的棒喝,时刻教诲大家,策励大家,也警惕大家,要做一个气度恢宏,志向远大,能开创,善发扬,有作为,敢担当,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健者,才不愧做怀师的学生。如果只一味的把他当成偶像,事事请示,处处依赖,终日只会唯唯诺诺,没见地,没思想,欠果断,缺作为,自己也拿不出一套办法来的人,可能是他不太欣赏者;也是他口口声声说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或弟子的原因。

从单相思,着了迷到亲密

我与怀师的因缘,可分为三个时期来叙述:

第一个时期就是在对日抗战军兴,我们同在成渝军事机关服务那段时间。当时我也不过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公余之暇,终日沉湎于武侠小说的领域里,满脑子充满着上山寻明师、学仙、学剑、修道的幻想中,天真幼稚得可怜,一心想学成后,以飞剑去取日本首相近卫的首级,以报国仇。那时见到怀师单枪匹马,一人上峨嵋山闭关三年,去修仙求道的消息,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马上前往追随,顶礼拜师,以偿宿愿。只以那时工作环境不允许我如愿以偿,唯有日思暮想,梦寐以求了。这可以说是我对怀师的单相思时期。

第二个时期是1948—1949年间,听说怀师来台的消息,欣喜若狂。只以因缘未到,连跑基隆数趟,都没找到,一直等怀师迁到台北,才连络上。从此怀师出版的书籍和杂志必购读或订阅,而且同样一本书,只要版本不同,依然也要购藏,以作纪念。譬如“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一书,前后出了四、五种大小版本,我就买了四、五种之多,至于买了送人的还不在内。怀师在台北住下后,各大学、机关、社团及各军事学校,竟相礼聘前往授课或讲学,演讲的时间虽多,我却是每讲必到,有讲必听,再忙也要设法抽空前往,对怀师的崇拜简直着了迷。但是,这并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经过一番理智的比较和选择的结果。因为名流、学者、专家的演讲也听多了,如拿一句不敬的俚语来形容,就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与怀师的这一段因缘,可谓之着迷时期。

此后交往频繁,接触亦多,遂因缘时会,而能追随左右,得以亲近謦软,一直到现在,都是可列为亲密时期。我和怀师结缘的经过,以这种一厢情愿的分法,起初怀师并不知情。还是1979年新春禅七圆满后,南师叫我报告心得时,因七天下来我除两腿痛麻,一闭双眼就是妄想外,一无成就,竟然将这一段蕴藏内心多年的因缘,向怀师吐露出来做搪塞。怀师听完后,非但没有以不精进相责备,反承以“事求妥贴心常苦,悟到因缘日已迟’’两语相赠。后来我不服老的向怀师报告说:“悟到因缘日已迟,此生岂不完蛋了,请求将日已迟之“已”字,改为“未”字,以惕励自己。提到这次禅七,还有一段故事:记得是1979年春节前两日,怀师突然打电话,叫我去会里一谈,我立即前往,怀师一见面就叫我参加正月初二的禅七。平常大家都知道打七的消息,一向是机密,要想参加通过怀师那一关更属不易,现在怀师命令我参加,本来是件求之不得,人人羡慕的事。可是当时我在一所学校负责教务的业务,我没加考虑的回答怀师说:“不成呀!上学期学生的成绩单,尚未发出;下学期的工作也没策划完成,怎么能来打七。”怀师眼睛一瞪说:“难道你死了,人家的学校就会关门吗?!”于是我一如醍醐灌顶,豁然大悟,此悟非顿悟之悟,而是从迷津中醒悟的悟。因此一切都立刻放下,就是一个收入甚丰的工作也不惋惜,乖乖的顺从怀师的吩咐,参加了那次的禅七。至于怀师何以如此坚决者,原来他早已观察出,我因为工作的繁冗而积劳成疾,同时又知道我的个性是“事求妥贴心常苦。”责任心重,才如此吩咐。否则真个要“悟到因缘日已迟”了,说不定我这条老命,早巳翘掉啦。今日思想起来,能不感谢怀师的仁慈和救命之恩!

禅七圆满后,接着又专修两三个月,身体己复元。这时十方丛林书院刚刚成立,有一天怀师把我叫到跟前,委婉的对我说:“这句话在心中憋了好久说不出口,现在见你身体己康复;你不是曾在教育界服务很多年吗?想借重你的经验,将他们办的公文过过目,以免发生错误,工作很轻松。”同时说着说着就把我带到书院96办公室,向大家介绍并交代同仁不要加重我的负担,后来又调到训导部门,等到本会秘书长蔡先生赴美后,也把他在会里担任的工作移交给我。南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他的吩咐都是义不容辞的、无条件的接受。我质鲁才浅,幸列门墙,已心满意足,今又叨天之幸,到本会九楼服胜,日日追随怀师左右,时时深荷教诲,同室工作,同桌饮食,于是亲近的机会更多了。据说虚云和尚一百多岁,只见到文殊菩萨一次,我何等福报,伺此崇遇,能不羡煞人耶!

华佗再世非医生

南师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而他对医理药性的研究尤过之无不及。他常常对学医的年轻朋友说:“学医,真是一门了不起的大学问,几乎要上通天文,下通地理,还要通最要紧的一门学问:“人”。中医的医学,有一个说法:医者意也。要头脑聪明,将呆板的原则,加以灵活的运用,才能对付灵活变动的“人”,所以医学是智慧之学。而且中国医理的哲学思想,建立在易经的基础上。道家方术思想,对医理影响的重大,又远超过易学。所以学医的人,除必了解内经、难经及伤寒论等,和中医的发展史外;还要研读很多有关医理、药学的书籍,及历代名医的临床经验,乃至气候、地理、生理、心理等,这一切都是学医的人,不可不涉猎的学问。必须将以上所说的学问,精研、深究、分析、实验、融会贯通,然后方可言医。不是看看脉经,背背药草,就可以率尔给人治病,那简直是害人,而不是救人。”.精通儒、道、释三家之学,而且精研医理的怀师,尚且谦虚的不敢说他会医,口口声声否认他会医病,是个极平凡的人。可是自我在台亲近怀师以来,知见所及,经他医治妙手回春的病人,不可胜数:三十几年前企业家杨管北立委,与怀师结交,当时他正在患心脏病,中外名医诊治,均不见奏效;怀师乃与诊治,并教他打坐潜修禅定等功夫,病情即告稳定。杨委员对怀师之学术,至为钦佩,虽年长怀师十几岁,仍以师礼之,而怀师对杨委员,也极敬重,以挚友结交三十余年,以后并给予杨委员人生的启示良多。

另外有一位学密宗,姓郑的青年人,他虽是个哑巴,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经常来会亲近怀师,怀师见他很诚厚,于是也试着治疗他的哑症,过了一段时间,他果然会讲话了。虽说不像一般常人那样流利,却能以言语与别人沟通。这些年来这位会说话的哑巴,还不时的来会,经常搜集些流落民间与佛教有关的抄本,或绝版书,来请教怀师。本会的同仁也都认识他,直到现在我还时常和他交谈。

我还亲眼见到一位年长的政要,因为责任重,公务忙,致罹病在身,经荣总各名医悉心诊治,均未见大效。一日怀师见其偕老友来访,睹其行动迟缓,双腿拖着脚走路,有老迈之态,大吃一惊,力邀其继续来会练拳健身,同时征询其对中医药信任的意见,愿给他配副中药吃吃看。这位政要立即同意,遂恢复练拳和服中药双管齐下,不到两个月,他高兴的对老朋友说:“现在我已健步如飞”,完全恢复以往的健壮。目前这位政要已“政躬康泰”,还身负重任在海外为国家效力,不输年轻人。

以上所说,都是别人的事证。现在再讲讲自己亲身的经历和自我的感受:我从军中退役后,曾转业教育界二十余年,服务于一所私校。1975年暑期,为着数万考生报名费的节省,及免除其到处报考的奔波辛劳。乃创办台北市县高中高职联合招生,参加学校五十余所,招生科别亦有数十科,千头万绪,倍极辛劳。如此主办三届,不幸竟然积劳成疾,累出急性肝炎,因此住进荣总一月有余,后来病情虽已稳定,但西医对于肝病,除了注意休养、营养及自我疗养外,别无其他有效的医药控制和治疗方法。就是我的主治医师,也承认中医对于治疗肝病,比较有办法,并劝我出院去找目前对于治疗肝疾颇负盛名的某中医师诊治。我就听信主治医师的指点前往,一连服了十多剂中药,然后再到荣总抽血检查肝功能,依然不见正常。在无可奈何中,只得去请教怀师,他以关怀我的口吻对我说:“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如早告诉我,不但无须住医院,就是人也少花钱受罪。”即吩咐李小姐给我取出几包鸡骨草,嘱回去后先煎服,同时又随手给我开个验方:“白芍、白术、白扁豆、茯苓、黄芪、甘草各三钱,加红枣二枚和生姜五薄片,用两碗水煎成一碗服。”接着又对我说:“有好几个人害肝病,比你的情况还重,都是服用这个古方治好的。”我一连照方服了一段时间后,果然药到病除。再到荣总检查,身体完全复元,肝功能和正常人的一样。

还有一次我不慎,将左边第九根肋骨跌断,又请求怀师医治。他笑着风趣的说:“我既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如何能医病?!”我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就用撒娇的口吻说:“我被西医治不好的肝疾,不就是怀师治好的吗!”“那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算是你的运气好。”他又借用形容某些禅修道友的话来奚落我,接着又风趣的说:“我不是医生,即令给你医好病,也只能算是个密医。”

至于我的摄护腺肥大症,及痛风等慢性疾病,也都是慈悲的怀师给我治愈,或使病情减轻的。这些都是铁的事实在眼前,甚至有些开业的中西医生,遇到疑难杂症时也经常亲自来讨教他,或以电话讨论某些医药上的问题。这都是我们在办公室司空见惯的事。在南部有一位颇负盛名的西医,也是怀师得意的门生之一;他不但对中、西医及一切我国古老的治病的方法,都有精湛的研究,并且对于佛法和星相、堪舆等也都有相当的修持。一日他打长途电话来说:他自己似乎病了,痛苦异常,真不想活了,请益怀师如何医治。怀师就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顿,最后说:“那你就去死了好啦!”原来这是一个“机锋”,起了“不愤不发,不悱不启”的作用。智慧高的这位名医生,立即上座,双腿一盘,把自己观空,将肉体丢掉,于是一切痛苦之感顿失,再助以药疗,很快就好了。

虽说怀师仍然口口声声的说他不是医生,可是在他医好的患者心目中,却是一位华佗再世。更神妙的是,他平常看到我们一些在他跟前服务的学生们,如有气色不对,精神萎糜,或言语急燥时,他还会主动说:“来!我给你配点药吃吧,否则又要生病了。”原来他还会察言观色呢!

卡普乐寻根、李约瑟求道

揉合了我国传统文化儒、道、释三家之学的怀师,他的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举世景仰,就是外国的学者也不例外。兹将近年来两位外国学者卡普乐与李约瑟,专诚来拜访的小故事,介绍给大家:

近二十年来,卡普乐(PhilipKapleau)被誉为美国禅宗的钜子,他的禅学中心,分布世界各大洲,拥有各国不同语文的弟子。他是美国康尼狄克州人,生于民国元年(1912年),纽约布鲁克林学院法律系毕业,从事新闻采访工作。二次大战后,曾派往德国纽伦堡,及日本东京,采访审讯战犯新闻。目睹战争的残酷,以及给人民所带来的灾害,使他留有深刻的印象。民国三十九年(1950),又返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选修哲学,亲近了铃木大拙的禅学,而接触佛学理论。即于民国四十二年(1953),去日本学禅。在日本时期遍叩各寺庙,十二年间,经过三位日本禅师的锤炼,并正式从安谷禅师出家,法号为大心净圆。有关禅的著述有:“禅门三柱”等,达十余种之多。他知道禅宗是印度佛教传人中国后,和中国文化结合的产物。于是他曾亲自率领二十多个学生,去中国大陆礼拜禅宗圣地,并参访中国禅者,遍历少林寺等名刹古寺。结果使他失望了,他感觉到大陆上有关禅宗的一切,都没有生命,只是残留的寺庙、佛像以及遗迹。因此他发心带领两个男女弟子——贝克先生和般森女士,专诚东来,到尚保存有中国固有文化的台湾,寻觅禅宗的根,参访我国禅宗大师南怀瑾教授。他这个愿望,由田宝岱大使夫人叶曼居士从中介绍;起初怀师并不愿接受,婉转谢辞。后来有人提出为了中、美文化交流,和国民外交的需要,由文工会主办,怀师方才勉强首肯。遂即吩咐我策划卡普乐访华寻根十天内的活动行程,加强与有关方面的联系,以及准备安排他们一行三人的食、宿和交通等接待问—题。一切准备妥当,作业完成,卡普乐按预定时间,

不过由两件事上,也可窥测大概:第一个就是3月份的台北天气,早晚还有些凉意,尤其两位大禅师对话到夜半时,更是寒气袭人,怀师“解衣推食”相待,特以中国式的丝棉长袍和丝棉短袄相赠,卡氏立即穿在身上。临行时怀师还亲切地叮咛他,可以将棉袄穿上,以防在路上受凉,他却将它视为珍品和厚谊,怕在路上弄脏了,还舍不得穿着呢。

再一件事,是在卡普乐和他男女弟子一行三人临别前,在本会禅学中心举行之饯别素宴席上,以及由双方僧俗联欢表演节目中,均可以看出卡氏及其男女弟子,衷心的感谢,诚恳的感激。卡氏更一再紧抱着怀师,几次连番的说:“我不能不再来!”由这些谈话中,充分表达出他拳拳服膺的钦敬和喜悦。并以他最得意的“禅门三柱”著作相赠,上面亲笔署著“送给南大师,敬请赐予指正。”的题字。

事实上在卡氏一行三人,十天的寻根访问中,使他们最难忘怀的,恐怕就是这次的惜别餐会;有吃、有喝、有说、有笑、有歌、有舞,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更饶富意义的是大家齐声高唱怀师在餐桌上所著的“聚散”歌:“桌面圆圆,人也团圆。也无聚散也无常,若心常相印,何处不团圆。但愿此情长久,那里分地北天南!?”

这次卡氏的寻根访问就在歌声中结束。不但无形于使东西文化得以交流,而且也完成一椿不亢不卑,既富意义,又极融洽的国民外交。尤其使寻根的卡普乐,满载而归。诚如卡氏自己所说:“他感觉他和日本的因缘,已经告一段落,他和中国的禅缘正在开始。”相信这次历史性的重要会晤,对美国未来的禅学发展,将会有重大的影响。卡氏回国后,在人前还极称赞南老师,是一位现代难得的开悟者、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一代禅宗大师。并感叹他台北寻根之行,没有更多的时间亲炙南老师,深弓1为遗憾。从此以后,他还经常介绍他欧美的禅门弟子,不断的来访问和求教。

“道家学术思想的内容,也就是中国文化的原始宗教思想、哲学思想、科学理论、与科学技术的集成,笼络贯串中国文化上下古今的大成。,,(‘而且中国科学的书籍及文献,大半都在道家的道藏内。”这是数十年前怀师所说的话。不知道是这个观点影响了,以写了一部“中国科学文明史”,而闻名的英人李约瑟(JosephNeedham)先生,

李约瑟写这部巨著时,曾求教我国郭本道、黄方刚、曾永寿、王星拱、冯友兰、王亚南等专家学者,现在已完成百分之九十,还有一部分有关道家学术思想,尚未完成。因此,他于1985年专诚到我国来求道——搜集有关道家学术方面的学识和资料。可惜在国内把道家黄老尊为始祖的道教信徒,虽然不少,但真正对道家思想学术有深邃研究的专家学者,尚不多见。于是陈立夫先生就把他带到精通儒、道、释三家之学的南怀瑾教授处,本来原先只约定会谈两个小时,两人晤谈甚为投缘,结果一谈就谈了四、五个小时,仍然兴趣盎然。后来还是怀师婉转的告诉他说,晚上还要讲课,需要休息,改日再约谈。这样才算礼貌的送走访客。从李约瑟博士在不迭的致谢声中告辞时,仍依依不舍及满足喜悦之表情看来,他犹如曾人宝山,寻获珍藏一样的兴奋,同时也庆幸找对了理想的学人,真正遇到对道家思想、学术有深邃钻研的专家学者,而不虚万里迢迢求道之行。

附带还有一个插曲,就是正当参加座谈时,突然有一位从西德来的学人,他是研究禅宗的学者,因仰慕怀师已久,无由识荆,经过正在欧洲弘扬禅宗的美国禅师卡普乐之介绍,专程来台请益,顺便也参加了这次历史性的座谈,真是三生有幸。

特立独行,卓荦不群怀师髻龄,即有凌铄千古之志,以立己、立人,而及国家天下为自任。从他少时求得一首乩诗:“脱却麻衣换绿衣,恰如杨柳遇春时,飞腾要取蟾宫桂,许折东南第一枝。”就可见到他早年的气魄和抱负,很不平凡。

怀师早年学佛修道,多采多姿之传奇性行径,以及远离红尘奋发自励,潜修苦读之精神,在在都是他高情远致,奇行特立之表现。据我所知怀师处世,无论在任何境况下,决不向恶势力低头,也不向既成的事实靠拢,更不向权威投降。怀师这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独立人格,不但见其言行上,尤其表现在著作上。他时时阐发精辟的真知灼见,自成一家言,绝不随众附和,或人云亦云。由于其耿介的个性,嶙峋的风骨,所以只做学问,不做官,不为五斗米去折腰。其在学术研究上确实有不少推古陈新独到的创见*就以孔子思想代表的论语一书来说,差不多是我国家喻户晓,人人熟读的圣经。虽历代诠释、义解、阐微者不乏其人,可是历来被讲解错误之处,屡见不鲜,多为人云亦云,陈陈相因,难见有人提出异见,推翻错误旧说,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数千年。独有怀师于廿五年前,不惧“离经叛道”之毁骂,不怕狂妄之讥讽,大胆挺身而出,推翻几千年的旧说,为孔夫子伸冤。这不是轻率的出风头,而是为“往圣继绝学”,才根据“历代先贤的启发,加以自己的力学、思辨和体验,才敢如此做为。’’他首先揭发:因为后人对于‘论语’解释的错误,认为不合义理和科学,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数千年。再一点就是“古人和今人一样,都是把‘论语’当做一节一节的格言句读,都错在断章取义,使整个义理都支离破碎,也使人认为它没有体系,不合科学分类,而发生误解。实际上“论语”是记载孔子生平讲学和门人弟子们言行的一部书,都经过孔门弟子悉心的编排,都是首尾呼应,条理井然,脉络一贯,天衣无缝的好文章。他这种发现和创见,都归功于多年学佛悟出来的道理。故他的“论语别裁”述著,不但经过“人乎其内,出乎其外”的体验,而且运用丰富的知识和卓越的智慧,将经史合参,才能摆脱二千余年章句训诂的范围,而重新来确定它章句的训诂的内义。因此,他经常告诉我们说:“读古书,一定要以经解经,才不致于误解,更不会被前人错误的诠释所迷惑。同时还有个观念要建立,就是古人的聪明才智,并不比现代人差。”这确是研究学问的金玉良言。

另外怀师对于五经之首的易经,不但有精湛的研究,也有独特的见地。易经是我国最古老的经典,根据传统的说法是从伏羲画八卦起,迄文王及孔子而完成;近代学者,则说是由先民筮卜而来。怀师却认它是上个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他说:“在此时期,有一种类似人的生物,具有极高的智慧,当他们的物质及精神文明发展到极至的时候,不幸又遭遇到再一次冰河期的来临,可能有少数幸运者,进入冬眠期,等到大地复苏,这些幸运者,就成了我们的老祖宗,而这部奥妙的易经,也留传下来。”怀师这个学说,是根据宗教哲学,人类学及考古学等,经多年综合研究的结论。或许有人觉得太玄妙,一时不易接受。何况这又是有关数千年前的探讨和独特的见地,到目前为止,尚未见有中外人士提出。但是我们要知道,假设没有十六世纪哥白尼“地动说”之创见,把数世纪牢不可破的“地心说”推翻,又何能有今日之天文学。

誓传经论,不染名利怀师来台施教,达三十余年。前些年曾在几个大学高级研究所,担任指导教授,因为忙得实在抽不出时间,就一概辞聘。想不到三年前,国立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博士班,以将就怀师的时间,到池这里上课的方便条件,又来礼聘,讲授中国文化大系,使得怀师盛情难却,不得不接受。另外就是应一些老朋友之请,每周专题讲学,如历代谋略学,历史的经驺,及易经等。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分别公开演讲有关儒、道、释三家之经典。其目的、无非是“为往圣继绝学’’而已。古典经籍,文辞幽奥,义理晦涩,一向不易为今人所接受,但经怀师讲来,深入浅出,以儒、道、释三家言来解释,条理井然,义理分明。尤其他那风趣幽默的言辞,时时引起会心的微笑,不管教育程度如何,都能吸收。而且费用方面,只收三数百元的场地水电费,因比前往听讲者极为踊跃,有三教九流、有神父牧师,还有修女,有中外专家、学者、大学教授、有男女老幼和青年学子、更有贩夫走卒。职业包括党、政、军、农、工、商无所不有。挤得十一楼的讲堂水泄不通。后来向隅者,分别安排在十楼与十二楼,听扩音机,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乐意。记得有一次,我觉得讲课场所的房租及水、电、茶水负担太重了,就建言怀师略为调整,怀师说:“讲解我目固有的经典,乃在挽既倒之狂澜,明千圣之宗旨,本不应该收任何费用。”说得我哑口无言。

还有值得一提的一点:就是由于怀师的学验渊博,又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智慧高、反应快,不管讲何种科目,从没见过他事前准备,到时候拿着书本就去上台,滔滔不绝的开讲,以融会儒、道、释三家言,畅所欲言又随时引证史实,或诗、词、歌、赋及俚语,如数家珍之熟练。有时在讲解中,偶然忘记要引用的诗句,只要在座者,有人提起一个字,他立刻就会把全诗联想起再一点就是他在上课时,不论中装或西服,绝对穿看整齐,注重仪表礼貌。记得还是本会在连云街的时候,正是酷暑的三伏天,讲堂狭隘,当时尚没有像今天这样空调、冷气和电扇的设备;听讲的人又拥挤,大家虽然都穿着单薄的短衫,仍然如坐蒸笼,热得个个汗流夹背。坐在下面的听众,无不手中不停的摇动着笔记本扇风,可是在讲堂上的怀师,西装革履,颈系领带,边写边讲’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热的感觉,连额头都没汗珠。我觉得很奇怪,有次冒昧的向怀师请益说:“是不是俗谓的心静自然凉的道理?”师说:“如果一个人能做得了身心的主,遇到事情,该提起时就提得起(用),该放下时就放得下(空),这就是境界般若(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否则,哉们平常头痛,不能叫他不痛,腰酸了不能叫它不酸。不但作不了身子的主,连自己的心念都管不住,岂不就是佛喟然说的:‘至可怜愍者也生!”’。接着他又说:“前些时我患重感冒,还不是照样给你们讲课。只要将病和我分开,把它空掉,自己超然物外,岂不就一切解决了!”有人还告诉我说:怀师能将全身的汗,从脚底排出,所以看不出他有汗流夹背,或满头大汗的情形。真耶、假耶!我不敢再问了!

怀师来台讲学范围很广,除儒、道、释三家学外,还应全国工程师学会之请,讲过中国建筑之特色及庭园艺术等;也应一些青年企业家之请,讲过中国之企业管理。其中以论语别裁讲得最久,在众多著作中,也是以论语别裁最畅销,被盗印亦最多。国内报章、电台竞相传播,各级学校纷纷列为必读之参考书;对社会人心,及青年思想之影响,既深且巨,被认为系传世之巨著。有某国立大学校长,及一些文教界有心人士,有鉴及此,特热心推荐参加国家最高之中山学术著作奖。后被怀师获悉,除谢推荐诸公之爱戴外,还是想尽方法,托人将他的作品抽出。他认为整理固有文化,以配合新时代的要求,是每一位学者,任重道远应作的事情,一定要能耐得凄凉,甘于寂寞,在默默无闻中散播无形的种子,“只问耕耘,不计收获。,’他这种香象渡河,不辞劳苦的精神,和“誓为传经死,不染名利生’’的一贯清高志节,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经师、人师、亦父、亦母“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是韩愈在“师说”中对为人师表者,所下的界说。他把师长的使命,具体的分为三点:就是传授学生做人的道理,教导成就事业的知识,解答立身处事各方的疑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经师”和“人师”。博古通今,具有十分渊博的学问,富于超越尘俗修养的怀师,岂止只做到了经师人师,而且更有过之。他以宗教家献身的精神,传受我们东、西方文化的精华;也启发了现代的思潮与前瞻的知识。还期望我们进而融会古今中外文化之长,建立新96文化机运,使后来的一代,走上安定的道路。他不啻单纯的灌输我们学术的知识,同时也指导读书和做学问的方法;乃至于修持的法门、锻炼身体的中国工夫,以及诗词、书画、医药、星卜等,都在教导我们之列。,…至于在进德修业方面,怀师特别强调:“为学修道,以品德为重,勉励大家多读四书五经,先注意人道,从伦理入门,然后达到天人合一;从人道入手,达到形而上到道,历代大儒的修持,均以此路线。扼要的说,就是敦儒家之品性(孔孟做人处世的方法)做道家之工夫,参佛家之理性和见地。如此才能做一个完整的人,出世成佛,人世则己立、立人,而及国家、天下;如此才能为世必不可少之人,能为人必不及之事,庶几此生不虚。”

由此可以知道,他对我们要求之高,期望之殷,几已至恨铁不成钢的程度。有次他曾对本院高研班的同学开示说:“把硕士、博士学位看得牢牢地,这叫死人守棺材。所有的学问,都是死人的古董,抵不住生死。如果真正放下,向观音法门修去,悟道成就很快,那时,世间上的学问自然通澈,甚至于不需要博闻强记,念头一提就懂了。当然,见地、修证、行愿三位一体,没有受过好的教育,不要捡这个便宜。”他又说:“读书、学问都不难,见地难、精思难。”从以上他教诲我们的话中,可以知道他希望每一位都能成个有才智、有思想、有见地、有作为、能创造、能开拓、能独立并且在艰难困苦中,坚忍不拔,奋斗不懈,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青年。同时他也不畏惧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毕竟他们总还有些聪明,才敢如此。怀师最怕的就是终日唯唯诺诺,读死书,没有见解,没有办法,处处请示,不知上进的家伙。所以怀师的教育方法,深得禅宗启发教育之三昧,不拘泥定法,灵活运用。自负高慢者抑之,自卑贱下者扶之,过与不及扶仰之间,应机而施教。尤其在他的学生中“龙蛇混杂,凡圣同居”,因此他更能视受教者的禀赋和根器等的不同,而随感赴机,因材鸣铎。

譬如修白骨观,按照一般正常的方法,是先后左足大拇指观起。当我初学时,总是观不起来,一日听到怀师讲,方便法门也可以从头部观起。回想我在大一读书时,同寝室一共住四个学友,其中三人是学医的,大一正在讲头骨,每个人枕头边都放着一个头骨模型,当时我印象深刻,或许因此我从头部观起比较快。我把经过的心得报告怀师知道后,批示说:“在你而言,不须女着意,久久自然体会得。”仍旧教我按步就班从左足大拇指循序而观。记得怀师平常也给我们说过:“读书、做事没有捷径,必须按步就班,脚踏实地,才容易成功;往往采取最笨拙的步骤,反而是最好的方法,修持当然也不例外。”我属才智平庸之辈,一向循规蹈矩,做事平实的人,不适合投机取巧走捷径,躐等而为。这岂不是怀师对我的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吗?!

怀师“言教、身教”,“诲不倦、教不厌’’的精神,也是不得不提的。他不但教导我们正确的人生观,而且对我们做人处世的训诲,也从不放松。他经常谆谆地训示我们说:“不懂世法,何以修佛法?!’’所以他从洒扫应对、待人接物、坐卧行走等生活教育的细微末节处起,大至中国文化和民族自信等圣贤之道止,无不是以身教代替言教。仅以每日上课、上班的芝麻小事来说口巴:每次上课只见同学们迟到、早退,从没见过怀师有此现象;每日到办公室上班,也总是先我们坐在办公室位置上。他真是一位言行合一,值得尊敬效法的人师。他教我们处事的态度是:“处事不可不斩截,存心不可不宽恕,持己不可严明,与人不可不和气。”他常感叹说:“现代的青年只吃过一碗饭,犹如在暖室中成长,未经过风霜,不知世事之艰难困苦,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及应对的礼貌。”记得有某国立大学博士班,就怀师之便在本会开班上课。在开学前两日,怀师为对每个新研究生的思想、习惯、个性、及用功的程度等先有个了解,然后才能因材设教。于是就叫我先通知他们来见见面、谈一谈。当我引见一位研究生时,怀师问他“你府上是什么地方?”该生顺口回答说:“我府上是……”,怀师听到后非但不怪罪这位博士候选人,答复的不得体,反而自责为人师者,未尽到责任,没有将这些应对的礼貌认真的教给年轻人。因此他当时很和蔼的给他纠正,教他应该如何回答。类此的机会教育,不胜枚举,也是怀师从不放过的机会。这虽是件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可能你我都曾经遇到过不少,可是自己仔细想一想,我们是否也立即施以机会教育,予以纠正呢?

记得有一次在禅七的最后两天,怀师透露出他的心声说:“我实在是讨厌这个名利,有什么利可图?但是,自己愿作绝对的牺牲,来陪你们,是想帮助每一位有所得,有所成就。站在教育和宗教的立场,等于一个母亲对所有的孩子一样,当孩子没有做到应该做到的标准时,做父母的心里很痛苦,很伤心的。本来我不想讲出来真实的心境,现在已透露一点,也是鼓励大家珍惜这最后几天……”。事实上他对学生的奖掖、爱护,一若家人;确实做到诱掖学子如父母之于爱子女,严而不苛。”怀师眉宇间隐现智慧之光,有一种特别‘嗫人的神态,有时“望之俨然”,但”既之也温”。是一位宁静、超脱、坚定而情意十分醇厚的巨人长者。他热情爽朗,对任何人都没隔阂,给人鼓励,但不觉有压迫感。尤其他逸趣横生,幽默风雅的谈锋,如沐春风,荡然可亲,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只要一旦亲近他,就舍不得离开他,而且相处愈久,愈使人钦敬,彷佛一块磁石一样,具有永恒的吸引力!

因此,东西精华协会在怀师领导下,有一个特点,为其他文教社团所不及——就是组成份子清一色都是崇拜怀师的学生,而且有些是在家出家,以终身追随为荣。有些是五条件的奉献人力和财力,用以表达崇敬之心怀。虽说本会的经济状况时现拮据,但是,如果想以钱财来供养,还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很难为怀师轻易接受,他就是这样一位怪人。因为本会的组成份子很单纯,都是同窗道友,如兄如弟,如手如足,俨然是个一团和睦的大家庭,大家长当然就是大家共同尊崇的南怀瑾老师。会中的业务虽有分职编组,可是大家很少称呼职务名字,大家多以兄弟姐妹相喂称。譬如叫朱文光博士为朱哥,李小姐称为李姐;像年长者的蔡秘书长,大家都以“蔡老”称之。蔡老出国时,奉师命将业务移交给我,又被九楼办公室里年轻的男女同事们,送给我一个“九楼干爹”的绰号开玩笑。刘宗民老弟,干脆就直呼为王伯伯。有一天这些年轻顽皮的同事们,竟然在怀师前饭桌上,把我的绰号给抖出来。怀师还风趣的消遣我说:“做干爹可不容易啊!口袋里要多准备些红包才行嘞!”这个大家庭里,就是这样整日充满着欢笑、快乐、融洽、与一团和气!遇到工作,则不分彼此互助合作。而我们尊崇的大家长怀师,也如天下父母一般的爱护我们、关怀我们、教导我们、鼓励我们,也希望我们成龙成风。他每日午夜还要亲自从一楼巡视,到十二楼,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看看电灯和瓦斯是否关闭,见同学们的被子没盖好时,还要给他们盖上。大家长对我们的关爱,较自己父母犹过之,无不及。

怀师很喜欢接近年轻人,也爱热闹。因此,每年我们不仅要给他过教师节,还要与他过母亲节和爸爸节,尽量使他快乐。而且平时同学们将他视做比自己父母还亲近的长者,没有一件事隐瞒他;没有一句心事话,不敢不对他说。记得1977年时,有一位天真的钟姓同学,竟然远从美国来信为求爱事,请怀师代向女友说项。怀师风趣的以诗覆之曰:‘‘万里来书为爱情,老师无计说娉婷。不如求取浮生记,自唤心魔好梦醒。,’有一次夜半,怀师批阅一位出家同学的笔记,兴致来时,竟然戏赠一偈曰:“参得破,大事了毕,直取骊龙顶上珠,文殊到此不文殊,东南西北无门路,旷劫无明下一槌。”

怀师既平易而乐于助人,有时候同学们遇到困难,或受到委曲时,自然也会像孩子向母亲求救诉苦似的,向怀师求援。一天中午,大家正在吃饭时:电话铃叮当的响起,宋姐起坐一听,随口报告说:‘‘老师,越洋电话!”怀师接通听筒一听,原来是在美国的一位同学,他的小孩被狗咬了,向老师求援怎么办,怀师指示后挂断电话,自言自语的说:“真要命,连吃饭也不能安静!像这种狗咬的屁事,也要从远洋打电话来给我。,’

怀师在修持的工夫上有多高深,我不知道,在生理上确是“柔如无骨”,如老子所谓的:‘‘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所以怀师有时还要吃些钙片,用以调整。不像一般老人因年纪大骨骼钙化而疏松。前年他初到美国时,在乘车寻找房子的途中,有一位同行者猛力关闭汽车门时,不慎将怀师右手五指夹住在车门内外之间,他面不改色,很镇静、轻松而幽默地说:“我的手指还有一半在外面呢!”同车的人睹状大惊失色,那位关门的惹祸者,更吓得哭叫起来。如果换成一位没有工夫的别人,不残废才怪,凑巧的是发生在怀师身上,非特没残废,一个钟头就复元了。

孟子曾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怀师不但有“赤子之心”,而且“童心未泯”。他率真自然,一频一笑,喜怒谩骂,悉发之五内,出乎至诚,全无纤芥之矫揉造作,其言谈举止,有时直若稚龄之顽童,至臻于道家理想之曰:“孩”,曰“婴”,永保赤子之心的境界。像常来的黄宗隆、黄国钦、郭沙弥、郭或嘉、李承宗等都是他忘年逗趣的天真小朋友。尤其小伯翰,每到怀师办公室,拿起小木剑,就向南太老师挑战,怀师还真的与他斗个不可开交所谓:“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不就是这样吗?

怀师也如孩子们似的有时吃个花生米,或饼干等小零嘴。遇有小客人来见时,总要送些糖果什么的。其中最妙的是怀师以上师身份与弟子们灌顶,所收的供养红包,从来不打开看,更不计其数目,遇有来访的小朋友,随手打开抽屉随便拿出红包就送人。

去年暑假,我去印度和尼泊尔朝圣,并顺道攀登喜马拉雅山,在行前怀师曾一再叮咛说:‘‘出圣人的地方,并不一定圣洁,所以佛教以莲花做为标帜。沿途要特别注意卫生和饮食,不要把金玉之身弄坏了,以免满怀信心前往,结果失望而归。”一位大家长,提撕和关怀之殷情,溢于言表。

由以上信手拈来几个区区小故事,可以窥见怀师的风范;同时也可知道我们师生间,情谊之笃厚,甚至超越父母与子女以外。(未完)

 

------以下内容录自台湾繁体版《怀师》书籍

侠逸、豪情、菩萨心

数年前怀师理发回来,途经本会现址,台北市信义路二段复青大厦,认为这里风水不错,立即派了一个人携五万元订金,预定九楼一层,而且还交代他,有否收据无关,于是这位同学就遵照办理。这位房主大律师洪教授,对怀师的风范倾慕不已,认为值得交个朋友。后来还参加当年怀师主持的禅七,并常来听他讲课。

本会附近有一家浙江小馆,老板阿芳尚能烧出一些道地的浙江口味菜来,怀师颇为欣赏,偶然也叫几个小菜,招待不速之客人。后来这家小店经营发达,易地扩充营业,怀师叫我打听新址。于是我就利用星期天,做饭的江嫂休假,怀师没饭吃的日子,请他到阿芳那里用午餐〔平常怀师很少外出用餐〕。当阿芳把作服务生的女儿,引见怀师时,他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钞作见面礼。事实上我们那天只吃了三几百元而已,其豪爽多如是者。

从前怀师有一位有家室、有孩子的学生,经他的慧眼考验,认为具有宿根,是位可造就之才,于是叫该生把工作统统辞掉,每月供养他全家大小数口的生活费用,让该生能专心一致的去专修。这种气度和魄力,出之于一位清寒的学者如怀师身上,真可说是培植人才,不遗余力了。

三十八年怀师避劫东来,莅台初期,为著今后生活的长远计,曾将从家乡带出之资财,与友人合伙有所经营。不幸适大陈转进,财物尽失。当负责经营的友人,惭愧的前往告诉时,他却面不改色,以平常心视之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经营商业何独例外。即经营有赚就有赔,此乃天经地义之道埋,何足患得患失?」他即不惊讶,也没有责备和怨尤,反而心平气和的安慰朋友说:「钱财为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丢掉就算了,有何足惜?」一个人跌倒不可怕,就怕跌倒站不起来,咱们再从头来!」同时并备上美酒佳餚予以慰劳。此种豪迈的情谊,豁达的气度,恢弘的胸襟,以及洒脱的风度,在我看来,真如怀师金刚经偈颂句所说:「撒手大千无一物,莫凭世味论功勋。」

「中国人常提到的慷慨好义,那也就是布施。但是一般人好义的有很多,而真能做到慷慨好义者没有几人。都是有条件的,或为名利。如果真能做到,即使身上只有一分钱、一碗饭,但只要出自真诚,无条件的贡献,才是真正念施的行为。而且虽然施捨贡献,而心无所恋,当下过去却空,才算是布施的道理。」这是怀师对于布施给我的开示。

宅心仁厚的怀师,他的轻财好义,慈悲为怀,捨己为人的事,不胜枚举。就以东西精华协会的会费来说吧,至今还是新台币二十元,每次开会员大会时,会员们曾一再提议增加会费,最后总是被怀师所否决。会里的经费虽然十分拮据,但每年仍然要捐出不少清寒青年的奖助学金、救济金、及办理其他的慈善和公益事业。同时还供养一些出家人的零用金。这些经费的来源,全靠怀师历年在各大学硏究所任教的薪金,和讲学、著作的收入,来维持一切开支。所以只有怀师敢说:『心不负人,面无渐色。」

记得有一次本会开理事会,怀师叫李小姐报告账目收支的情形,大家才知道真相。他的全部收入几乎都供养给本会,而且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他个人没支用过一分、一文。当时听到这种情形,真使会员的我们,尤其尚担任干部的人,惭愧得无地自容。

 

国而忘家倍思亲

对日抗战军兴,怀师以独子之身,弱冠之年,于役西南起,直到现在;除胜利后复员还乡年余外,差不多半个世纪都为国家效力、为文化而尽瘁,为宗教而献身。即未尽人子之孝道,亦少叙天伦之乐。故每届午夜人静时,或「读书倦时须看剑,英发之气不磨;作文苦际可诵诗,郁结之怀随畅。」尤其母难日,更为之感慨万千。因为他自离开家乡,一幌几十年,没法和亲人联络,父母生死未卜,一、二十年没有消息,内心很伤感,更怕别人问及父母现状,无语回答,故每届母难日,几乎每年均有感怀诗。如丙午母难日怀双亲:「空谈怀想报慈恩,此恨茫茫欲断魂;历劫几能全骨肉,对人不敢论亡存;寄情幻梦为真实,仰护平安託世尊;读礼每惭言孝道,碧天无际泪无痕。」丁巳年母难日并闻旱象:「思亲飞梦到家山,手自焚香泪自潸;化作慈云功德水,春雷普覆护重关。」戊午仲秋夜深讲课方毕,西顾念母,东望思儿,书此自忏:「万念空灵尚目怜,尘缘终犹现缠眠;白头依闾牵愁緖,稚子控弦正著鞭;举笔未能如电扫,读书多悔记难全;生身斯世成何用,无力回天愧对天。」由以上这些诗句中,可以体会到他忧国思亲之心情。

所以在六十五年秋,怀师应“青年战士报”唐社长,热情邀请开讲「孟子」时,正是他思念苦难中的父母,心情最难排遣之时刻。讲到孟子,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千秋母教仪范的孟母,因此开章明义,便引用了黄仲则的诗:「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凡从大陆避乱东来者,相信都会有这种感怀。

家书抵万金,尤其离家数十年,音讯杳然,骤然欣获家书,本应色然而喜才对。可是大陆上的亲人生死未卜,当信拿到手中时,反而连拆封的勇气都没有了。诚如辛酉除夕怀师得家书后之感喟:「封题欲折又徘徊,寂寞平安一字回,如此江山如此夜,争教头白不归来。」其悲喜交迸之心情,可想而知。

客岁〔西元1986年〕初夏,怀师在美京近畿,忽接其同门朱璋世兄,自故乡寄来朱太老师诗卷遗稿,及所附其朱璋世兄近作:「珠玉纷纷呈眼前,并时余子孰齐肩,诗心朗似中天月,道味醇如南顿禅。异域传灯宣妙谛,黉宫注易识真铨,羡君悟得无生法,七十容光若少年。」顿使怀师忆及五十年前之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并获其高堂年逾九秩仍耳聪目明,福寿康泰,以及家乡近况。「书剑飘零,不见慈颜」能不「离恨上心头」,「几回好梦到家乡」丨怀师遂即兴答和云:谈诗话旧忆家园,七十年来春梦痕。谁信河山真变色,岂知人世几销魂,兰溪住地神仙宅,华府勾留异国村,红到丹枫秋已老,意生身又起乾坤。」

怀师对孝的看法和态度是这样的,他说:「真正的大孝子,不只孝顺自己的父母,还要能孝顺天下人的父母。所以我常跟一般老年同学和青年同学说,你不要把自己的儿女看得那么重,天下的儿女都是你的儿女,天下的父母都是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心量放大呢?如果将心量放大了,以天下的父母为自己父母,以天下的儿女为自己儿女,那该多好!」

这正是孝经的根本道理。真正令人钦佩的孝子,其行止如何?『大孝于天下……』并且孝与忠,也是同样一回事,国家危难时,顾不了自己的父母,勇敢地做个忠臣,而为国牺牲,一点都不后悔,这也是孝,孝自己的国家,孝自己的民族,孝经的意义太广大了!

据我所知,怀师把自己的子女视如众生,而将众生当作子女。亲疏不分,同等看待。不瞭解的人,总觉得他对自己的子女,没有对待自己的学生关心和爱护;在家的学生又觉得他偏爱了出家的学生。其实他是不分亲疏,一视同仁。必须具有这种伟大而不凡的博爱精神,才能做到去爱天下的父母和儿女。

去岁丙寅仲秋,书法家朱玖莹老先生,于九十大庆日,当众挥毫成一联誓曰:「不回大陆不言寿,同此悲客同此心。」而怀师却依佛教规矩,把我们的生日叫做「母难日」,不宜大事铺张宴客。母亲生我们的那一天,正是母亲受苦、受难的日子,应为父母祈祷、求福才是,为何还兴高彩烈地做生日呢?因此怀师从不言寿,更最讨厌别人给他做生日。去年他的母难日,他本人在国外,留台北的弟子们,在书院做场法会,唸个金刚经,给太师母消灾、祝福、保平安。当法会圆满时,大家拨个国际电话,恭祝他生日快乐。怀师听到后,痛责大家说:「亏你们还是读过中国书的人,知不知道父母在不言寿的古训?我的母亲还健在,怎么可以这样做?把我讲的话录下来,放给大家听!」

现在每日早晚,怀师都给父母唸经。事情再忙,也要唸,经常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七遍、五遍,一定少不了。如果不唸,他觉都睡不着。每天晚上还一定施食,希望沦落饿鬼道受苦的众生,早日脱离苦海。如果不施食,他也睡不好。

怀师三十八年春初来台湾时,有所经营,不幸事与愿违,一度生活曾陷于平生从未遭遇的困境。子女尚在髫齢或襁褓,栖身基隆海滨一陋巷中,生活甚为清苦。他曾自己形容当时之:「运阨阳九,窜伏海疆,矮屋风簷,尘生釜甑。」他在台第一本「禅海蠡测」巨著,即在此环境中完成。继之迁移台北龙泉街,寓居一处菜市场中,环境愦闹,腥臊污秽堆积,在五浊陋室里,右手执着笔,左手抱著孩子,双脚还要不停的蹬着摇篮,以防其中的孩子哭闹。就在这种境况下,又完成了他的楞严及楞伽两部经典大义今释的著作。这时怀师的生活和处境,虽安贫乐道也不得不「著书多为稻粱谋」和「煮字疗饥」了。正是「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工夫。」和「彻夜翻经忘已晓,不知霜雪上头颅。」了。

这一段生活张尚德教授,曾有精彩的描述:「一家六口挤在一个小屋内,『家徒四壁』都不足形容他的穷,因为他连『四壁』都没有。然而,和他谈话,他满面春风,不但穷而不愁,潦而不倒,好像这个世界就是他,他就是这个世界,富有极了。这是民国四十九年的事。」这段描述诚如怀师的忘年交萧静轩老先生所说:「瓦可漏月,门不关风。」但怀师虽「穷无立锥」,然而他那恢廓、坦荡、超然物外的境界,却能「身贫内心富」,毫不为物羁,有不为坎坷所囿,一不向生活低头之豪迈,洒脱大丈夫之气槪。

怀师自幼受旧式固有文化教育很深的影响,所以对自己踉前的子女,庭训亦严。有一次本会开完理事会,我们照例要会餐,这时怀师的一位大学毕业的公子一鹏世兄,适从外面回来,大家都招呼他坐下用膳,他宁让坐位空着,也不肯坐下一起吃,一直等到客人用完饭,他才坐下来吃。由此一点,可见怀师的家教严格。他对子女的教育,到大专以后,即训练他们自立,不要依頼别人。现在他们都在国外自我奋斗,独立生活,各有成就。

怀师渡过短暂几年坎坷的生活后,开始受聘各大学任教,或应邀到各处讲学及著作。生活较有改善,舌耕、笔耕的收入颇为可观。可是他大部份收入都用在东西精华协会,发展文化教育事业,办理大乘学舍及禅学中心等部门,培养教育弘法人才,及办理慈善,医药及奖助学金等社会事业。这种国而忘家,公而忘私是他生平一贯的作风。

因此怀师从三十八年来台到现在,仍然是「上无片瓦盖头,下无寸土立足。」他个人的生活,异常清苦;自奉也简,恬淡为乐。虽曾有在陈之厄,仍能安贫乐道。近些年来他独自以本会八楼为家,八楼虽有百余坪之广,可是除却他心爱的书籍外,他居常侷处在这八楼的一个角落里。以宗教家献身的精神,夜以继日的孜孜为中国固有文化和学术,而尽瘁的苦行僧。际此「浮名浮利浓于酒,醉得人间死不醒」的时代里,他却淡泊名利,不求闻达。过著在家出家,清淨寡欲,与僧侣差不多的生活。平日深居简出,除了万不得已时,他绝对不轻易到外面去。即无嗜好,也很少有消遣和任何休闲活动。可以说他是一位完全为学问、文化而牺牲自我的人。也是一位宁静、超脱、坚定而情意醇厚的长者。可是在他的言谈和著作中,却又是个「身无半亩,心忧天下」,充份流露着忠贞忧国之情,以及爱国家、爱民族、爱人类,爱文化的思想。因此,也难怪他时常感喟「寄身浩劫情难忍,倒挽狂澜觉力微」和愧恨自己「生身斯世成何用,无力回天愧对天」了。

 

名列最有影响排行榜

前年台北有一本刊物,登载一篇当前在台湾最有影响力的十位人物排行榜,竟然也把怀师的大名列上。他即非高官、巨贾,也不是党要、闻人,仅区区一介穷书生,未知为何竟排名上榜。

用心何在?动机如何?非愚如我者,所能窥测,姑且不去管它。先看怀师究竟对国家、社会、文化、思想及青年、学子等,有无影响?影响有多广阔,有多深远?现在仅以我平日所知所见,以平常心列举几个实例加以说明:

首先从他著述的「论语别裁」说起,这是他从五十一年开始在十五个年头以内,前后应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大陆工作会、宪兵司令部、中华电视台及青年战士报等处之遨请的讲述;并且在青年战士报慈湖版,及人文世界杂志发表过的讲录;军中及中广两广播电台,也曾主动连续广播,普受广大读者和听众的欢迎与喝釆。自从六十五年五月在台正式初版以来,已销售十数版(现在正著手出英文版),虽然不敢说「洛阳纸贵」,却是一直在国内、外畅销不衰,纷纷为各级学校列为主要必读参考书之一。本来曾为一般青年打入冷宫的「论语」,反因此而「重拾旧欢」。因为这本书畅销的关系,在台已有多家书商盗印,在海外香港、新加坡等地,也发现不少盗印者。据说大陆高级共干们,还设法取得台湾印行的原版来看才过瘾,甚且到洗手间方便时,都不肯松手,恐怕一松手,就被别人抢去阅读,其魅力可想而知,亦可见其影响之巨大。

在欧美各大饭店的客房里,多存放有一本圣经。论语一书,可以说为我们中国的圣经,据说有人建议观光局,将「论语别裁」一书,也存放在我国各大饭店房间一本,恁客人翻阅,以宏扬中国文化。

其次再说他挽救一位误入歧途的青年。有某国立大学颇具声望的教授,年轻时曾一度与一些偏激份子沆瀣一气。自从亲近南怀瑾教授后,经他的教诲薫陶与潜移默化的结果,竟然使这位青年濒临深渊边沿时悬崖勒马。从此不仅气质变化,脱眙换骨,而且改邪归正,成为一位修持努力的虔诚佛教徒,几乎遁入空门。有一天他在打七的禅堂上,曾自动公开向大众宣布说:「假设我当年不是受南老师的启发、训诲和开示,现在即令不被枪毙,最低限度也是被关进大牢里,不会有今天,所以我万分感激他救命之恩。」同时伏地向怀师行大礼,怀师见状大声呵斥他说:「可不要对我这样啊!我是不来这一套的。」

有来自美、英、加拿大、法、德、比利时、瑞士、中美洲、委内瑞拉、日本、韩国、香港、菲律宾、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世界各地的一些著名大学教授、专家、学者及男女青年’他们为著为仰慕中国文化及崇拜怀师的学问,多利用休假的机会,或专程来华研究、学习。每当拜见怀师后,总是先提到要多少钟点费的问题。因为西方人从商业的观念,重视学问的代价与价值,所以把学问与知识,也变成商品,因此有此一问。怀师便告诉他们说:「我们中国人素来认为道是天下之公道,只要执礼而来,中国文化便以学问,智识作为应有交出的布施,不讲求代价,更不要求还报。」因此从怀师学习或交游的西方人,受我国文化薰陶的结果,渐渐进入东方文化的人生境界。大多数都与怀师成为家人父兄的感情。他们虽然学成而去,仍然保持着充沛的感情。

有一个德国学生,临回国时,更向怀师行中国的跪拜大礼辞行,起来时仍然泪眼婆娑,依依不舍。

另外还亲见一位美国的女学生,向怀师说:「当我付出代价在学习时,与在老师这里学习的心情完全不同;因为用代价换来的智识,那祇有商业交易上的感觉,并无感谢的心情。」

类此感人的小故事,举不胜举。

西方青年,天性活泼,有加拿大青年来华学习中国文化和语言。自从随怀师门下,接受中国文化的薰陶,不到一年,比现代的中国人还中国化。他谦恭有礼,进退有序;他尊师重道,敬业乐群;他好学不倦,文质彬彬。因为他的多礼、谦恭,待人接物又非常温文尔雅,曾被怀师誉为:「西方的儒者。」他受我国孝道的影响,在求学期间,还设法把寡母接到我国观光,在西方青年而言,这也是不多见的。他前年学成回国’现任加国政府专员,负责处理有关中国事务。近并利用公余之暇,拟将「论语别裁」译为法文,教授法裔加拿大青年学子,无形中又将中国文化远播种于北美。

十多年前,有一位留华修硕士学位的美国学生,和怀师讨论中西文化的问题。有一次谈到自由和民主的问题,怀师对他说:「在现代史上,美国人打着西方文化唯一光荣的旗帜,便是自由和民主的呼声。其实,美国人所说的自由民主,只能说是『美国式的自由和民主』,并不适合其他民族、其他地区。尤其对于有五千年以上历史文化的中国,更不适宜。但你们自己不明白,更不肯反省,因此美援与美式自由民主思想,对所到的地区所发生的作用,正好与美援成为对等的反感。」接着又对他说:「诚然!美国到目前止,对其他地区还没有太大的领土野心,但不能说没有佔有市场的要求啊!一有此潜在的存心,加上国内的人们对外界世局认识不清,受到民主政治牵制的弊害,于是在国际政治上,便举棋不定,依违两可。你们要想领导世界局势,必须要熟读中国的『春秋』,多学些国际政治的经验。然后才能瞭解『春秋』中『兴灭国,继绝世』的大义。」这些针砭良言,不仅使那位美国学者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且,回到美国后,在哈佛教授「春秋」和「左传」。这是十多年前的旧话,到现在印证起来,仍然不爽。

怀师前两年曾自谦的说:「我对于近代与现代,西方或东方的经济思想,虽然没有更深切的硏究,但从哲学的观点来看,无论任何一种来自西方文化的经济思想,以及社会主义等的经济思想,严格的说来,都只限于一个国家或某一类型社会的经济思想。并没有一种学说,在谋求全世界人类平等而统一性的,适应各地区而普遍于全世界人类福祉的经济思想。」他这种自谦为外行的观点和思想,却已引起美国史丹福大学总体工程经济系统权威教授,理性科学研究所所长,威理斯‘哈门先生的共鸣,促起他们二人在太平洋两岸,热烈的讨论和研究的兴趣。

七十一年(1982年)夏,有一位对中国的易学钻研甚深,且擅长颇富有禅意书画的委内瑞拉籍学者达易理特专程从遥远的南美洲来华,从怀师硏习易经,经过严格的甄试后,获得怀师颁发亲自签暑适任海外易学教授证书一纸。该生欣然返国,并由该国教育当局认可,遂执教于其国立大学,担任易学课程。、

不久前(七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1986年〕,中央日报上有一则新闻,以三栏高的标题,显明的标著:「『以论语别裁』定情,回馈是『孟子旁通』」。述说澎湖马公市有一对男女青年,男的叫张建胜,女的叫陈淑子,以骑马迎亲,古礼仪式举行婚礼,当双方互赠订情物时,新郞以「论语别裁」赠与新娘,新娘则以「孟子旁通」回赠。这两部书都是怀师的著述。一般男女青年对他的崇拜,以及他对青年的影响,都可由此佳话中窥见一斑。

 

谦抑自牧,宅心仁厚

学比渊澄,道同岳峙,仁者爱人的南怀瑾老师,对人处世从不矫情傲慢。首先看看已故立委杨管北先生对他的看法:「吾从先生〔指怀师〕十余年,执经寻讨三教问学,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久而敬之,固非偶然。然先生谦抑自牧,与吾辈交,虽有法乳之惠,而平素惟以友道自处,逊不为师。」

就是在威风凛凛,权势不可一世,主持禅七的时候,怀师自己也向大家声明说:「这七天我要做老师,过了这七天,咱们还是好朋友。」也是很勉强以师自居。

九十多岁的立法委员老顽童韩振声,在世时也自称是怀师的老学生。并且每年春节,必向怀师去拜年,每拜必执弟子礼--行跪拜叩首大礼。怀师最怕有人给他行这种礼,不管老幼都是一样。每见有人向他顶礼时,他灵活的身躯,总是比对方先跪下。老顽童是怀师叫他的戏称。

有一次故宫博物院前副院长李灵灿先生,向怀师求墨寳。我也趁机要一幅,他竟将我这个笨学生称兄道弟,我窘得马上讨饶说:「老师!这幅墨宝您到底要不要我挂出来?这样称呼,我怎受得了!」怀师只好第二天又给我写了一幅,仍然谦虚的改称道友。就是现在给我写信,有时还是要称兄道弟,即令信尾上签个老拙,但是旁边依旧再加一个「弟」字。

就是他对于自己著作的命名,也都极富谦抑性。不是「别裁」,就是「旁通」,或「他说」,否则就说是「蠡测」。譬如最影响青年和社会的「论语别裁」来说吧,他不但在初版刚推出时,就在给我的书扉里题一首诗说:「古道微茫致曲全,从来学术诬先贤,陈言岂尽真如理,开卷倘留一笑缘。」同时在他的前言中也谦称:「这部论语的讲述,只是因时因地的一些知见,并无学术价值。况且『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更谈不到文化上的分量。……我辈书生知见,游戏文章,实在无补时艰,且当解闷消愁的戏论视之可也。」又说:「本书定名为『别裁』,也正为这次的所有讲解,都自别于正宗儒者经学之外,只是个人一得所见,不入学术预流,未足以论下学上达之事也。」

至于「孟子旁通」竟自谦为旁门左道之说。其他有关佛学的著作和注释,别人誉谓是传世之著,为识者所共仰者,他反而自谦说:「是为稻梁谋而著,缀拾之文,无补时艰。」或说:「粗鄙不文,无论新旧文学,都缺乏素养,不够水准」等。这种谦冲的美德,在他的诗词中也常发现。如香港能仁书院哲学硏究所所长,罗时宪先生遥寄七律一章,怀师步韵答谢曰:「盗世虚名数十年,不关文字亦非禅。浮沉浩劫飘空堕,耽误书城失道传。罗什有情难解脱,维摩卧疾当安眠。新诗和就真妄语,聊报高贤一哂然。」

下笔万言,依马长才,长于联语,犹善诗词之怀师,每有佳作,感人至深。但适兴而作,随手便弃。同学们则珍如拱璧,曾数请付梓问世,怀师仍笑称:「自不善为诗文,未可公之于世,以免贻笑方家。」其谦逊之诚,殊为后学者所效法。

怀师著述的「论语别裁」一书,为老古文化公司最畅销书之一。后被台北一家书商所盗印,并改名为「白话论语」,内容也被弄得顚三倒四,不成体统,被老古公司诉之于法。书商把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孩子作替身。虽说官司胜诉,并判付罚金。而怀师的菩萨心肠又大发,怜愍那位女孩子的前途,自动放弃对方赔偿,不再追究。

还有一件,也是使怀师感觉最头痛的事,就是别人逢年过节给他送礼。他不管任何人,也不论地位的高低,一视同仁的加倍还礼;同时还要顾及对方的嗜好和喜爱。这些都是要他费神调配和斟酌的,所以他最怕有人给他送礼。

再说他对青年的爱护、汲引、和培植不遗余力;尤其厚道而有担当。记得有一次怀师在本会业务会报上曾身大家说:「我办本会的目的,不是为著我自己个人,完全是为著我们对于中国固有的文化,向历史有个交代,大家应努力去开创,使它更发扬光大。但是办社会文化事业,都是需要钱的,大家要尽量想办法求发展,成功时是你们的;如果万一失败,由我负责。」像这种有担当,肯负责,成功不居,坦荡伟大的胸怀和精神,以及对青年培植、爱护的真诚,在目前这种功利的社会上,实在不多见了。

 

爱书、读书、著书、印书

常有人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来形容一个人读书之多,见识之广,经验之富。如果用以形容怀师,则不足以表达他的渊博和智慧。就以读破万卷书而言,单以武侠小说他也不止此数。本来「一目十行」,已喩阅读之迅速,可是假使你见到怀师看武侠小说之情形时,可能只见到他不停的翻书页,几乎是一目一页,其快速之状,真叫你大吃一惊;所以他一晚能看完好几本。至于那些需要精硏、深思理论性之经典书籍,虽没那样快,也慢不了好多。所以他经常嫌学生们,一本书要看那么久太慢了。他不但阅读的快,而且过目成诵不忘,智慧之高,记忆之强,常使我们望尘莫及,自叹不如。他爱书(好书〕如命,读书成癖,涉猎范围极广。以天纵之资,邃古今之学,多学而识,兼收并蓄;故能闻一知十,融会贯通。可是在硏读时,他也会遭遇到困难,他说:「有时遇到疑难处,想找个可以互相讨论一下的人都没有;只好双腿一盘,向释迦摩尼佛低头,才豁然贯通。」这种情形听来确实令人心酸。而今天我们有明师在旁,随时教诲、解惑,该是何等的幸运!

怀师曾遁迹四川峨嵋中峰绝顶之大坪寺闭关三年,把佛学的经、论、律三藏十二部,五、六千卷的经典,及道藏五千五百册,读个透彻。抗战还乡后,复在杭州,将浙江省立图书馆所庋藏的全部文渊阁四库全书,与古今图书集成,又浏览一遍。我国的几部大书,可以说都被他读完。认为我国固有的文化,不祇是孔孟儒家学说、思想、与中国书画、艺术等。凡诸子百家之言,甚至邪魔外道之道,都应属于我国固有文化思想之一部份。因此他所读的书,不但多,而且范围亦广,正如他自撰联所说:「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除此之外,他还不断的虚心吸收新的思潮和智识,包括人文及自然科学,甚至于各地的风俗习惯,以及各阶层的俚语、行话等,无不在他研究之列。以他超人的智慧和记忆,以及理解力之强,使他成为一位,满腹经纶的「博士」。因此,他有资格自负的说:「某些书,一般人还没听说过它的名字,而我已翻阅过,起码我还知道它的内容,是谈些什么。」他也常取笑我们年纪较大的学生,每每以年老记忆力差,来掩饰自己的不用功。他说:「年齢的增加,固然会使思考力和记忆力逐渐减退,这是人体老化的自然现象之1,但是如果一个人借口年纪老大,不再使用脑筋去思考或记忆,反而因为不用或少用的关系,要加速的衰退。我现在虽然也一大把年纪,只要遇到任何疑难或好的文章和诗句,仍然要思考、背诵和记忆,所以在这方面,并不感觉有明显的退化。」

「空庭月照未眠人,四壁图书万斛尘;岂是关心天下事,只缘不了有余身。」这是怀师以他的诗句书写给我的横额,正是他自己生活真实的写照。他每日白天忙于酬应宾客和俗务,必须到深夜更阅,方能坐拥书城,阅读和写作,经常「未眠人在书斋里,寂寞银灯晓色临。」有一次我八点钟去上班,见怀师正在和洪文亮医师夫妇论学,我以为他今天起个早,谁知他是昨日还没睡呢。假设九点钟有课的话,他仍然照上不误。因为他只要打坐一个小时,就可以抵十个小时的睡眠和休息。

再说「行万里路」,怀师甫弱冠之年,即投笔从戎,远适西南边陲;是后又芒鞋竹杖,遍履名山大川;更步行入藏,遍访密宗黄、红、黑诸教高僧,足迹踏遍前后藏;光复后又由西南还乡,再避浩劫东来台湾,随团访问日本;迄前年复又远赴美国播种中国文化,去年再往中美洲各国作短期访问。前后足迹所到之处,何止万里。故怀师见闻广,阅历多,经验丰富,对各地的风俗习惯,更了如指拳。可以说这也是促使他学识渊博的原因之一。

「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得读书便是乐。」的怀师,不但嗜书成癖,也是最爱买书和藏书最丰富的一位学者。古人以「汗牛充栋」来形容藏书之丰,而怀师个人藏书装运了五、六个大货柜,尚未能运完。可见他藏书之多,已非能用「汗牛充栋」所可描述。如此,有时他还感叹没书读,而有「围绕万卷无书读」之诗句,亦可知他读书之勤之多。所以每日打开中央日报书香广告版,总要用红笔圈几本交下来採购。像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四库全书,以个人力量肯购买,而不作装饰品摆门面,确实要阅读者,除怀师外,恐怕还不多见。可是他并不是一位富有的人,而且自奉甚俭,但买起书来,却毫不吝啬。并因购此书,还作诗戏题魁星像曰:「黄金错铸读书台,忧患偏多入眼来;面对魁星还一笑,向君应借手中财。」

提起商务影印「四库全书」,其中还有一段因缘,值得一叙。事情经过是这样:前数年有一位笑国学生格里,过境台湾来见怀师。从他那里得悉,中共不惜化费大量人力和巨资,印行整套「永乐大典」,作文化统战之举。怀师听到这个消息,触发他卅余年忧患之心,为之感慨不已。认为满清初期,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一代,百余年继续不断的努力,集中销磨汉满翰林院大学士等的才力,尚能将我国积五千年来之文化寳藏,编集出一部「四库全书」,留传后世。可是,自乾隆以后,直到现在,还没有编一部「续四库全书」。从康熙到今天这一段时间的名著,也未见有人编一部有关中国文化大系的文集,或出版过一部较有份量、具有价值的大部头丛书,在文化方面完全缴了白卷。就连满清所遗留下来,现在硕果仅存的「四库全书」,始终也无入鼎力翻印,而宏扬、流传和保存。怀师虽有鉴及此,但限于人力、财力、心余力绌,未能如愿。于是起而振臂疾呼,并在他发行的「知见杂志」上撰之为文,向自命为继承中国文化传统的后起者,呼吁说:「我们拥有如此一大便宜的文化遗产不知捡;有此复兴中国文化统一之大纛而不知用;不知所谓复兴文化,反文化统战有志之士,将何以堪!更岂敢遑言继影印『四库全书』之余,再续完成乾、嘉以后『四库』之整理编辑,及整编近代至现代中西文化交流之新库。更有进者,万一现有负责保存此独一无二的『四库全书』者,有所意外损失,那么身掮文化教育任务的济济诸贤达,将何以对文化建设,如何向历史交代?」因有怀师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的大声疾呼,后来才有今日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四库全书」之举。故怀师对「四库全书」出版之催生,居有功焉!

怀师著作等身,涵盖儒、道、释融会诸子百家学,更及于诗、词、歌、赋、对联、武术、星卜、医药、天文、地舆等,且极具时代化,多以现代立足点,阐扬传统文化。对青年学子,及思想界之影响,即深又巨。

故于十年前,又成立老古文化事业公司,专门出版怀师有关儒、道、释三家学的著述和译释,以及一些他认为现社会一般人应该阅读的书籍。另外还先后创刊有「人文世界」、「人文天地」〔在美国创办〕、「知见杂志」等。

怀师对于出版书刊,都很严谨,不因其畅销而不计对社会有不良的影响,而任意出书。他曾语重心长的说:「修道人的著作,不是世间上词章传记等文辞可以比拟的,必须要能对上阐明佛的心法,对下开导后学悟道的门路,这个责任非同小可。如果所学的不精通,见地不正确稳定,稍有见解的错误,不就违背先佛的意旨,而遗误后学的人吗?佛学如此,其他亦复如是,不可不慎重。」接著他更强调说:「读书难,著书更难;误人子弟,千古罪过。」,出版者岂不更要警惕!

 

预卜先知,不江湖

怀师有些学生,对于易学象、数方面的研究,颇有心得,在国内外从事命理、堪舆这方面的服务,具有时誉者,也不乏人。因此社会上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就说怀师也是个老江湖。有时候他也风趣自嘲的说:「我是个跑江湖的,都是骗人的,不要听我说的话。」说只管说,事实上他比江湖更「江湖」!岂今日浮诈之徒,所能仰望!言必信,行必果,轻财结义,具古侠风。因为他的学识太渊博,他的经验极丰富,不但精通三教九流,熟习经史子籍,博通古今,更穷易经之奥密;同时对于现代西方之人文科学,神秘学、宗教哲理,无不涉猎;就是关于东西医理和常识,也不放过,因此他有预测未来的资格。

怀师年轻时,遇到奇人异士,立即顶礼参拜,他说:「即令是邪魔外道,总还有他们的『道』在,也要知道它的萌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然后你才有资格批评它。」他又说:「时下有很多人,遇到某一种宗教或事物〔如中国的医药等〕,不加探讨研究,一无所知,就冒然批评说:迷信、不科学,事实上这位盲目的批评者,才是真正的迷信和不科学呢。」

所以怀师对于各种学术方面之研究,不仅兼收并蓄,多学而识。同时更具有科学的精神和方法。注重体验实证,观察入微。大家都知道水银〔汞)和砒霜毒性很强,吃了会丧命。究竟服好多量,才能致人于死,他为著求得这个答案,也曾亲自作过赌徒式的试验。

绝食也能要人命的,最长能挨过几天?他也有实证廿八天,不食的经验。他说:「这廿八天中只饮茶水,偶尔也吃一根香蕉。在这一次体验中,发觉最危险的时候是第三天到第四天。在第三天不食时,精力衰落,气力耗完的样子,一定要躺下了。此时最重要的是心情坦然,要运一种气功,充满胃里的气,使胃壁不会发生摩擦而出血。过了第四天,头脑清醒,精神充沛,也许就有碧眼方瞳的意味。但是廿八天中,意识习惯上的食欲,却是仍然存在的。」

有时怀师还研究出本来是科学的东西,可以用哲学的符号来说明。如:因人体在娘胎内时,两脚是交叉的,所以七支坐法,一定要跏趺盘足。一个人在水里淹死时,男性尸体浮起时,是俯著的--背朝下;女性则仰著的--腹朝上。母亲怀孕时,肚子尖尖的鼓起来,是男胎,因为男孩子天然背脊骨向肚皮外面翘。肚子圆圆的,将来生女孩,因为女孩天然的面向肚皮外面。

从以上随便举几个他做学问认真不苟,和深入实证的例子,可以窥知他学术的博大、精深,真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洞澈人情世故。如此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哲人,又怎么能不会「预卜先知」和「能见先机」呢?当然可以根据历史、阅历、经验、哲理等寻求出演变的轨迹,推测出未来的发展。这是合理、科学而自然的事。所以从一个人的言行为人与处世,以及先天的条件和后天的努力,也可以预断一个人命运和未来。虽「不中也不远矣」。一如曾国藩在「冰鑑」中对观察人所说:「功名看器宇、事业看精神、穷通看指爪、寿夭看足跟、若要看条理,只在言语中。」

再举一个例子说:怀师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曾预言:「十九世纪是肺痨病最可怕,廿世纪是癌症,廿一世纪就要是精神病了。」现在虽尚未进入廿一世纪,而中外精神病患日增的情形,已使人头痛。自从龙发堂事件的暴发,在国内已引起全国上下的注意和忧虑。从这件小事就可印证他预言的正确性了。

精研易学象、数的怀师,虽有如此高超的道行,可是他并不鼓励人向这方面发展,更告戒他们不可迷信。甚且当他讲到易数、易象时,也总是由他的高足代劳,自己不愿从这方面多所发挥。平常更少谈论这些,只是在茶余饭后,三五知友私室聊天时,偶然略谈一二而已。

怀师五十九年同何敬之先生率领之中日文化访问团,在东京参加东方文化座谈会上,和「致答日本朋友的一封公开信」里,忠告日本的一些话说:「未来日本的经济势力,据我的观察,都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需要知道,世界上有两种工具,对人类的生存而具有正反两面的作用:,一是武力与武器,一是金钱与财富。防护国家的安全,必须有精良的战备;稳固国家的基础,必须有充沛的财政与健全的经济。然而战备的国家,如果没有高度的文化政治哲学,往往会带给一个国家民族,生起唯我独尊的侵略野心。同样的一个经济发展到实力非常充沛的国家,如果没有远大的经济哲学的思想,往往会踌躇满志,挟富而骄,而欺凌弱小。而且人类有天性的弱点:当他在强有力的时候,必定想要耀武扬威,控制一切。如果在富有的阶段,必定会恃富而骄,欺凌孤寡。何况东方民族中的日本,素来具有奋发雄飞,不甘寂寞的个性。」

「日本在经济上的成就,尽管已使工商业跃登世界第二位的宝座,但是在学术思想上,还是非常空泛,工商业发达的社会,往往会形成文化思想上的空虚,日本需要警惕欧美人对他的批评,那只是专讲商业利益的国家观念了。」他这种远见和预言,经过近二十年后的今天,是否都一一地印证了?小自从修改小学生的课本,取消侵略的字样,大至军备预算的增加,以及日本以经济的强力,耀武扬威的向世界各地进军。都值得我人深思。

至于怀师所说:「一个国家或社会,如果忘记历史过去的教训,缺乏未来远大的眼光,困惑于现实而自豪,那是非常可虑的趋势。」究竟日本的未来如何?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怀师预言的印证吧!

 

食少、事多、朋友多

「友天下七,读世间书」的怀师,好客喜交游,朋友满天下;慷慨轻财,多为道义之交,平日且多奇行;有今日孟尝之喩。他常说:「交友须带三分侠气,作人要存一点素心。」因之座上宾客常满,三教九流,无不接待,「谈笑多鸿儒,往来有白丁」,「意气相许时,欲与天下共坐春风。」每天大部份时间,怀师都用在接见宾客和讲学上,必至午夜才是属于他自己读书和写作的时间。因为要接见的宾客多,必须在事前安排好时间,如果没事先约定,就比较不好办理。因此,有些人就发生误会,以为怀师架子大,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容易会见到等怨言。实际上这是个天大的冤枉,他不但平易近人,而且慷慨好客。怀师平常生活很规律,准十二时用午餐,下午六时吃晚饭,数十年如一日。内行人如有急事,在这个时间一定能会到他。于是每到饭时,经常是高朋满座,有时荤素各开一桌,仍容纳不下这些不速之客,还得想办法添菜加饭来应急。虽说都是家常便饭,可是招待客人的菜餚还算丰盛:鸡、鸭、鱼、肉俱全,有时还有国外学生送给怀师的山珍海味,也公开给大家食用。而他自己却喜欢吃家乡的粗糙食物,并且食量很少,午晚两餐,各吃一小饭碗红薯稀饭,至于其他菜餚只是各样都尝一点,陪陪客人而已。他常说:「我是乡下人,仍然爱吃乡下的食物。」假设有同乡给他做些家乡的小吃或糕点等,他也豪爽的请大家吃,当全桌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时,他倒反而风趣的说:「不要把我的好东西都吃光啊!」

在本会用饭,不可不知道我们的习惯法:当饭菜都准备妥当时,会有人向怀师报告,于是怀师照例风趣的说:「开饭了,不吃饭的都来喔!」大家闻声,遂鱼贯入坐,他习惯性不客气的坐上主位,有时还自我调笑箸说:「回回坐上席,渐渐变坟堆。」来逗趣大家。他的左手以下是我们本会工作同仁的席次;我们用的餐具,为保持卫生起见,碗、筷以及汤匙等,都编有号码,怀师一号,我二号,大约依年齢编下去,按号入座,井然有序。怀师的右手起,都是贵宾席,其次序,也多按年齢、地位自动入席。有时偶而来位生客,不明就里,也会把这种没有规定的习惯打破。

怀师好客,食客越多他越高兴,有时送货的伙计,或去收账的先生,到吃饭时候,他也会让他们吃饭。有时候客人少时,只剩下怀师和我三几人食用时,他又该叹息,食客少,准备这多菜又太浪费了,他会珍惜的一再让你多用,甚至还叫你带回去,以免糟蹋了东西。

客人在本会用饭,不向任何人收任何费用,完全由怀师招待,他把这种聚餐,戏称为大家的福利社,有时也调笑着说:「发财不相见,倒楣大团圆。」他这种豪爽的作风,并不是最近这二、三十年才如此,就是他来台初期最穷困的时候,也是食客不断,豪情不减。

怀师为人,有他天真风趣兼带幽默的一面,待人亲切,不拘形迹。在他那里叨扰最大的收获,也是最高的享受,不是一餐饭的代价,而是他饭后一小时的谈吐和说笑,正是「上下古今多少事,尽在笑谈中」,这是在任何正式场合所都难以得到的学问、智识、经验、常识、逸闻、趣事、野史、笑话……随心所欲,无所不谈。说到尽情处,怀师还起坐模仿着表演,更乐得使大家喷饭不已。座上客有公卿士大夫,有学者名流,也不乏市井间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大家团团围著圆桌面,也百无禁忌的随声附和,或跟着说笑,不到笑破肚皮,还捨不得曲终人散呢!此中盛况,怀师曾撰一联状其事曰:「白屋让王侯,座上千杯多名士;黄金如粪土,席前百辈数英雄。」有心人古国治道友,也濡彩毫之笔,成为「饭后茶余」佳章,有精彩生动之描述。

由于每天我和怀师同桌吃饭,很多人都向我打听说:「怀师每日要会客、讲学、教拳、读书、写作、礼佛、诵经、打坐及处理会务,答覆问题与函件,夜晚还要巡视全楼等,整天都要那样繁忙和辛劳,饭又吃得那么少,睡眠也睡得不多,如何来维持他的健康?是否另外食有其他特殊的补品或药物?」「据我所知,怀师除了午、晚两餐各吃一小饭碗红薯稀饭外,就是陪着客人尝尝桌上的各色菜餚。所谓嚐嚐只是浅嚐即止,品品味道而已;不像我们遇到可口好菜,就狼呑虎咽,大快朵颐。至于补药更是少见服用。顶多下午三时左右,在顶楼陪一些知己的老朋友练拳时吃几粒米或两块饼乾。虽说他经常读写到天亮,却也很少见他有吃宵夜的习惯。好酒、名酒,统统用做招待宾客,自己几乎是滴酒不沾。每逢礼拜天,放做饭江嫂的假,九楼没饭吃,怀师还经常断食一日。」这是我据实的答覆。

至于怀师为何食少、睡少、工作多,仍然能维持精神充沛,身体健康者,怀师是这样解说的:「中国道家的修身之法,乃由医家、方士等气脉之学,经历东汉以后佛法的薰陶,所演绎而来的精气神三条的系统,即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与炼神还虚。乃至做到精满不思淫,气满不思食,与神满个思睡,如此自然达到断除人性的淫欲,还精补脑,长生不老的境界。」

他又说:「许多道书,以及孔子家语上,也曾说过:食气者寿。道家的说法是:食肉者勇而悍,食谷者慧而夭,不食者神明而不死。这个不食的意思,就是尽量少食而已,并不是绝对一点不食,否则岂不还没长寿,就先饿死了吗?!可是提到少食,或不食,却非一件简单的事,如果不知道运用气脉的原理,不食是要命哩。所以大家不可轻试。」有时他还语重心长的劝告年老的道友说:「若要长生,胃里常空;若要不死,肠里无屎。老朋友呀,不要贪嘴啊!」

前面曾提到过,每天下午三时前后,怀师可能吃些花生米或饼乾等小点心。这件事也值得补充一提:毎天下午这个时间,怀师都要于百忙中抽空上本会顶楼,陪一些知己的老朋友练练拳。每一见面有些戏用戏台上的打千,互相调笑,继之以寒喧。当练完一套拳中间休息时,怀师享之以茶点或水杲,并首先高唱道:「主吃者(指年长位尊者)就位!陪吃者(比前较次者)就位!混吃者(如我辈)就位!」于是大家边吃边谈、有说有笑、亦歌亦唱;一些老人顿时童心未泯,一片天真,一时语妙天下,闲话古今,兴趣盎然,其乐无穷,精彩盛况,不亚于「饭后茶余」。

 

卖命玩马戏耍猴子

「禅七」,就是禅宗效法佛祖,在七天内用功作工夫,「克期取证」的意思。一般多简称为「打七」,普通都是在农历正月初二到初八这七天举行。以往我们在大陆时,因为有宽敞的禅堂,规模都很大。来台后,限于没有适当的场地,只好因陋就简的凑合。

「打七」的目的,就是「明心见性」。其方式,分三部份实施:第一部份是打坐,两腿一盘,眼睛一闭,去参个什么「生从那里来?死向何处去?」或「万物归一,一归何处?」等话头。这一坐起码要坐上卅分钟,在以往必须坐一、两个小时以上才够资格参加禅七,第二部份叫「经行」,也就是俗称的「行香」,大家万缘放下,绕著禅堂走大圆圈,迈开大步,两手甩开,眼睛正视前方,不畏不惧,昂然而行,绝不准讲话。在行走间,堂主会「拍!」的一声打香板,大家闻声肃立,听候开示公案或语录,有时则是机锋或棒喝。行香时间的长短,大约与打坐时间相若。第三部份叫「小参」,就是学者利用晚上报告或讨论一天的心得,最后由堂主开示。

担任堂主的怀师,多半在开始打七的第一天,就将打七的意义、观念及方法提斯给大家知道,同时也使大家心里有个准备。经常说:「在这七天当中,就等于出家了,离开这个世俗,一定要万缘放下,什么都不管。也等于离开这个世界,乃至觉得自己死了,一切都丢开了,专门管自己,可以说绝对的管自己,是以自己为中心。也可以说是绝对的自私,只管个人自己,管自己的修养,其他一切都不管!这里和外界的东西,更要丢下了。

「在这七天里,我要当教师,只有我对,没有你对。『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禅当不准抽烟。在禅堂里,我说你要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过了这七天,我们仍然是朋友。」所以每当怀师在禅堂上,主持打七的时候,具有无上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最尊严;也是他最独动独行的时候。颇有「君临天下之势」,有时候像暴君临朝,眼睛一瞪,作狮子吼;有时像个严父般的呵斥;又有时候却温顺慈祥得如同慈母,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存。

那怕你是达官贵人、将相富贾、民议代表、专家学者,乃至于推车卖浆之流。更不管年长年少、是男是女、或是出家在家、中外人士,统统一视同仁,喜笑怒駡,随他为之。说也奇怪,这些不论身份地位的一心求道之士,都能洗耳恭听,诚心悦服,甘心情愿,毫无一言半语的怨恨和不满。尤其当他香板在手时,越发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拍!」的一声香板响起,正在昂然行香的队伍,屹然不动,顿时鸦雀无声。任凭他吼駡,机锋或棒喝的方法,以期能使学者达到顿悟丨有好多人就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下,豁然开悟。想当年,怀师也就是在禅七的第三天顿悟的。

“有一次在小参的时候,一位某国立大学颇具声望的教授,提出一个他应知而不知的问题,在百多人的禅堂上,被怀师駡得不亦乐乎的说:「连这个都搞不清楚,还怎样去教学生……!」等他骂完后,那位教授放声大哭,惊动全禅堂,俄顷,又乖乖地走到怀师面前,当众五体投地行个大礼,并朗诵一篇情文并茂的长文,表示自己对怀师的崇敬和仰慕,恭维他是人间的世尊,同时感谢他数十年来宝贵的教诲。但是怀师却更高声呵吼道:「我可不吃这一套!我还没有死,用不着提前读祭文!」顿时又引得哄堂大笑。

最可笑的是怀师不仅只駡别人,也时常自嘲的骂自己说:「我讲的话,都是放屁!」有时候讲了一篇大道理后,接著又风趣的说:「我是个大骗子,你们不要上我的当,我才没有禅呢!只有嘴馋!骗诸位来玩玩,耍七天把戏,给你们看,那是有的。若说一定有什么道,我自己也不知道,『道』在那里,不过呢丨至少可以帮助各位向『道』这个路上去找。」

再把镜头转向禅堂里,则是:叱责吼駡声有之、嚎啕大哭声有之、哄堂大笑声也有之,有的呲牙咧嘴,熬不过盘腿疼痛的表情者,亦大有人在,有些活似老僧入定状者也不少。有些喜获气机发动,身体前摇后摆晃个不停。更有些或许是素包子吃多了,不停的在打嗝。有时怀师开示时,大家又像优游于学府。人则奇形怪状,不一而足。声则有哭、有笑,此起彼落。其间还不时夹杂着「拍!」的香板声,和悠扬的引磬声。有时齐鸣时,也会织成一曲交响乐。如果你是初次进入禅堂,覩状如不认为误进疯人院才怪。所幸在打七的时候,禅堂的门,经常是「关门、闭户、掩柴扉」,按照规定是不可以随便出入的。

每当打七的时候,怀师的心情都相当的沉重,因为参加打七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年齢、性别、思想、兴趣与出家在家,以及来自异邦的外国人等,诸多不同。甚至有些是为著好奇心理而来,有些是带艺投师,有些是已经修学一些道家的方术,或密宗等法门,统统都不一律。再说禅七的修持,不像普通的学校,也不像一般的训练。各人的身心性命,生理的健康,心理的平安与宁静,努力的功力和修持的成果,以及希望在这七天中有所成就等,都有不同的差别。甚至于每一个生活上,或身体的小病痛,与饮食、睡眠等,在在都要怀师挑起责任。从早到晚,每日至少工作十个小时以上,还要不停不歇的说法,讲经及开示各种参修的法门,回答各个参修者感受的疑问,随时纠正不当的坐姿,疏导各人心理、生理变化的过程。又是话头,又要拿香板,还要小参……如此这般,就是金刚的身体,也吃不消。所以说每逢打七,虽说祇有短短的七天,但在这七天下来,却使他累得精疲力竭,几乎脱了一层皮,往往在举行过后,都要大病一场。因此每当有人促请举办时,怀师总是推脱说:「老了,这种玩马戏,耍猴子的玩意儿,我不干了!」可是有些曾经参加过禅七,曾受到佛法的利益,吃过甜头的老参,仍旧死皮赖脸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达目的,誓不休的诚恳请求,逼使慈悲为怀的怀师,每次都不得不在盛情难却之下,不顾自己的健康,祇得「捨命陪君子」,终于又为众生卖命了!这种牺牲小我,成就人群,普渡众生的作风,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若非有菩萨心肠,是断难做到的。

 

腾空、顿悟、与神通

不久前,有一位日本瑜伽教师成濑雅春,表演空中浮扬术,曾喧扬一时。有人说这是人体的未知超能力的表现,也有说这是利用呼吸法的气功使然。据说在苏俄的文献上,也有记载说:「脊骨的能量,即能在短时间内便身体离地、浮扬,可见得这些能量,必然超过地球的重力。」从前我在佛书上也看到说:「佛陀盘腿而坐时,能如小鸟一样的凌云飞行,瑜伽行者和灵道修行者,常自谓能在空中飘浮。」的记载。我对此毫无研究,一无所知。不过在好多年以前,就听说怀师两腿双盘为跏趺坐,可以离坐悬空。因为当时我只是听闻,没冇亲眼看到,总是半信半疑。后来,有一次在禅七的活动中,亲眼看见怀师以双盘的迦趺坐姿式,以两手食指在座上似按未按的一点,果然离座腾空,嗣后大约在七十二年,有一位国立交通大学硕士,俗名叫陈志明的同学,后来出家法名为明光,在本会禅学中心高级硏究班深造,有一天大家正在禅堂盘腿静修时,明光法师突然身体震动,接着离座连续盘腿跳跃,声动座台。怀师睹状,以香板击案,赫然一拍云:「明光!不要随身动!当即寂然。据怀师解释说:「这种现象并不神秘,这种作用,一半是心理的作崇,一半是生理的关系,而且生理的关系,还是受到自我心理的暗示而来。它所发生的原因,是由于在静坐中,用心太迫切,因此而引起神经的紧张。再由神经的紧张,反映到潜意识的作用,便使驱体内部神经和肌肉,有了初步抖颤的反应。有了这种反应以后,潜意识自我的暗示,自然而然便进入自我催眠的状态,因此便会促使神经的震动。因为潜意识对自我起了暗示的作用,便很容易使四肢和整个躯体发出类似有规律的动作……有些人认为已得『神功』,就乐此不倦,自认为有了得道的基础了,若如此将来一定会走火入魔。如发现有跃动的现象时,那便需要做到自我内心的安静,暗示神经肌肉的鬆弛。如此方可更上一层楼,另外进入静定的境界了。」

有一次,中山科学院一些硏究尖端科学的青年学者,仰慕怀师之名,特别利用週末休假,来本会访问,请益有关禅、密与超能力,以及神通等疑难。当时在本会二楼会议室座谈,我也列席旁听。

首先怀师说:「禅是以佛学做基础,可是并不是佛教。它离开了宗教的形式,脱掉宗教的外衣,也摆脱神秘的观念。真正佛学的精华与中华文化儒学、道家的精华融滙,从三家文化中抉其英,咀其华,去其糟粕,脱颖而出,慧心独运,而风流千古的便是禅宗。」

接着他又以深入浅出的说:「学佛,有两条路:就是顿悟与渐修。禅宗过去标榜顿悟,顿悟谈何容易,要上上的根器,一句话就顿悟了。渐修是慢慢来,一步一步来。」他这样开示,还怕大家不了解,他再以最粗俗的话,人人懂得的比喩,来解释最高的道理说:「比方你大便急了,找不到厕所,蹩得一身冷汗。然后,突然找到了厕所,一上去咚一下,呵!好畅快!这就是顿悟。如果说文雅一点,顿悟就像锯木材一样。这块木头拿锯子来慢慢锯,锯到最后,卡哒一下,那叫顿悟。但是你要知道,那块木头卡哒断了之前,是须要慢慢锯下来的唷!没有渐修,那里来的顿悟?有了顿悟,还要渐修。所以,不要妄想,乱说顿悟,那么简单!每一个佛,每一个菩萨,每一个祖师,每一个大禅师,都是吃过苦头来的。

这时有一位学者,提出问题向怀师请益说:「有一位X大师,如何,如何?」怀师立即阻止说:「请你不要指名道姓,反使我不便答覆,你只要说有关神通和气功方面的问题即可,以免我有褒贬他人之嫌。」于是怀师就掀起他右手会议桌上舖的桌布,以右手心对着桌角,如作运气状;同时请坐在相对左方桌角那位先生,也掀起桌布一角,同样以一隻手心向桌角。当怀师运气时,问对方那位先生说:「有何感受?」那位先生答覆说:「手心似乎有点发热,且有动感。」怀师接著说:「这是人类自身的潜在本能,经过我如此一表演,你的注意力集中,自然启发出你自身的本能,而有热和颤动的感觉。那完全是自己心理意识所造成的错觉作用,并非有一股气停留在那里。同时你所感受到,以及在形体上所看到的,那也只是神经血管充血的作用,与心理意识专注在身体某一部分时,神经、肌肉、血液都会随著意识的集中力量而发生作用一样。」「人体内在的气机,犹如一个原始的宝藏,它与生命俱来,永远潜在著无尽的功能,但不经合理的修炼,这种潜藏的生命之能,将随老死物化而去,永远无法发生作用。」

关于怀师顿悟和神通的功夫,也是被社会人士视为神秘,流传较广,众说纷云的话题。遇到熟朋友经常以此相究诘。我总是以维摩精舍丛书里,当年对怀师顿悟和神通的记载作为答覆。原书的记载如下:「……行七三日,先生〔指袁太老师)手持戒板,指怀瑾曰:是甚么?是甚么?速道,速道!怀瑾无语,先生却点头数下,亦笑曰:汝却好遂手,至佛前问曰:当时我叫汝速道速道,汝因甚么无语,怀瑾曰:我当时不知要说个甚么,所以无语,先生曰汝现在心中有一箇甚么否?怀瑾复无语,先生因令大喝,甫三声即曰止!汝看汝有箇甚么,怀瑾曰:现在觅我心中,无有个什么,先生曰:此千圣之心灯,当人慧命也。无再滋疑,速拜,速拜!怀瑾乃拜,遂禁怀瑾语,一时四众大愕,谓同儿戏,怀瑾自心亦不知所措,乃详为首肯,仍沉众中,无何,各就坐,乃起问曰:即云学人有个入处,云胡一计生死,便尔前途茫茫,先生厉声曰:丑!汝看汝说生死未了的那个分上,是有生死,是无生死?是前途茫茫,是后路茫茫?怀瑾彼时当下释然,遂礼拜在地……怀瑾内心不牧,几次嗤之欲肆,先生乃振威大駡曰:作么太不懂事,怀瑾当时被先生一骂,如病得汗,如梦得醒,惊悉个事,原来如此,不费力,不值钱……越三日果州道士来山,于先生室中闭户围炉夜话,曾王两先生及周扬诸子比围炉次,怀瑾远隔重楼,睹先生室中人物状态话言,如亲睹面。诧之,因请先生至祖殿通所见,先生大駡曰:我道汝是个人,犹作如是见解邪!骂毕,忿然返室,闭门而寝。怀瑾乃无语,归寝。是岁之冬,虚云老人宾省,怀瑾侍先生叩虚老。」「焕师指怀瑾而谓虚老曰:此生在灵岩七会中,亦小小有箇入处,曾一度发通,隔重垣见一切物,举似余,余力斥之累日乃平,言未卒,虚老曰:好!好!幸老居士眼明手快,一时打却,不然险矣!危哉!所以者何?大法未明,多取证一分神通,即多障蔽本分上一分光明,素丝岐路,达者惑焉。故仰山曰:神通乃圣末边事,但得本,莫愁末也。」

老子曾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若以修道的观念来解释,这种境界即神通。乃智慧之极致,高深的修养,始可达到。有道者在室内可以见到任何地方,不受山川等物之阻隔,真正作到清淨无为,才可以有此境界,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如果以现代的科学眼光来解说:「我们这十个手指,等于电线,头脑神经这一圈,有二十四对,同中国易经二十四个节气相对应。这廿四对的神经是向外围一圈,好像一个雷达网,所以我们为什么有神通?天眼为什么连物体也可以透视,就是神经这一部份的工夫到了。古人讲「十指连心」,不止连心,同宇宙、节气都是相通的;拿现在的话说,同宇宙的电能都是相通的。」

「神通的境界,也都是由于从心理生理入手,加以严格的禅定方法锻炼而成,是把人类与众生身心性命的本能效用,发挥到最大与极限的功能,因此便知从事修炼禅定的工夫,得到神通的境界,仍然没有离开心境意识作用。仍然如张紫阳真人所说:『顶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了。

所以说:「神通是我们自己本身里头就有的,能否发起来,要全看自己本身有没有证道。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禅定修持,连普通平心静气的心性修养工夫也未到达,就冒然要求,或自认为已得到顿悟的禅道,那便是非愚即狂,恐怕距禅道尚远吧!」以上都是怀师对于神通,从各方面所作的开示。

前面我曾提起,有次不愼跌断左边第九根肋骨,经怀师治癒之事。在一般而言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才能全愈;像我这个年齢,新陈代谢慢,再生力弱,需要的时间,应该还不止一百天。正在家里休养,差不多两个月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接到怀师的电话,说要来看我。我连忙回答说不敢,我马上到办公室晋谒老师。怀师还叮咛我柱个拐杖,我说只有胸伤,四肢没问题。当我晋见怀师后,他见我复元,马上吩咐我上班。我真不解在我这两个月病假中,未曾与怀师见过一面,为何早不来电话,晚不来电话,偏偏在我复元后来电话,是他根据他的经验,或是神通?直到现在,还使使我迷惑不解。

记得从前有一位资深的道友告诉我,怀师虽在异地,可以知道我们现在的行动及做些什么,难道这是真的吗?

最近还有两件事,也发生在怀师身上:一件是本会老道友程天爵老先生,于去年十一月初病故,就在他去世之前两天,突然怀师由美来长途电话问及他。另一件是在去年.十二月下旬,有一天怀师也是从美国打电话,给老古文化事业公司的陈经理,询及他五十年交情的老朋友,萧天石先生的健康近况。这天恰巧萧天石的夫人,正在老古文化公司,当即回答怀师说,还好。想不到隔日萧先生即仙逝。怀师最重友情,特自美亲撰挽联曰:「著伟人成功秘诀而扬名,退步学神仙,蓬岛归真君去也;在华阳锦里相识而定交,伤心失益友,重洋痛哭故人稀。」

这两件事,到底是感应,是巧合,或是神通?非智慧平庸如我者,所能解释。

 

尊师重道、薪传衣钵

尊师重道的观念,在五千年来中国文化的传统中,佔有极重要的份量。大的方面不说,仅以对民间社会的影响而言,曾被视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乃至与「天地君亲师」,一併供奉。不幸在晚近数十年来,因受西方文化表层形式的撞击,及国内的一些顚倒意识,「师之不尊、道之不行,其行由来久矣!」怀师于数十年前,感慨师道的沦夷;并为文大声疾呼,不断鼓吹复兴和倡导,企图力挽颓风。据我所知他是一位言行一致的学者,不仅发之于言,抒之于文,同时更是一位身体力行者。

乐清复戡朱鹏先生,为怀师早年启蒙的塾师,于民国廿二年作古。根据他的生平事迹与行谊所记:「先生幼亲敏,读书数行下。为诗文有奇气,操笔数千言立就。曾数为学校教席,莘莘学子,相敬相亲,终身无间言。」怀师幼年多得力于朱先生之启蒙和薰陶;尤其诗词方面获益更多,而有今日之成就。故朱先生亦为怀师念念不忘最景仰恩师之一。朱先生负才不覊,诗有奇气,唱和著作均多。惜多未能保存。怀师在美从其世兄朱璋处,寻得复翁吟草油印抄写本一册,为免于日后散佚,毅然于丙寅八月在台为铸版重梓,以广其流传,而志师道之不坠。朱太老师五十年前所作扫墓一律曰:「万山松木撼风声,为抚枝条暗自惊。地下或留乾淨土,人间到处可怜生。苟全乱世儿无幸,得傍先坟死有名。老病日深难拜起,千愁诉尽觉身轻。」怀师当时对此作感念殊深,至今犹能琅琅上口,一字不忘。由此微小,足见其对恩师之敬重,亦可知其师生间情谊之真挚。

另一位影响怀师最大的恩师就是:「散尽亿万家财,行脚遍天下,求法忘躯,大彻大悟的川北禅宗大德,盐亭老人焕仙先生。「纵天之宝,邃博之学,潜心内籍,栖志心宗,抵老豁然发明大事,讵曰警语,闻于楼中,扇摇契于江外,抑亦睹明星以悟道,见拈花而破颜者矣。悲大道之胥沦,四生之颠沛,乃毅然弃轩冕捨山林,远肥膏,杂尘习思,以如来家业,孔老薪传,立己立人而及国家天下也。」从以上对盐亭老人之介绍,可以略窥他的风范和器识以及一切。

盐亭老人,曾与虚云老和尚,并世弘法,法镜高悬,宗风耀烁。一时景从之名流学者,不惜千里跋涉。怀师即其得意门生之一,老人曾对其赞誉说:「怀瑾谛听,在山数十日,切见诸禅德,巍然自拔,有独立振衣之槪,老人至喜也。摄其众向道,导其徒回车,风其俦化行方国者,实为怀瑾……」。又一次老人在复函中,再奖饰怀师说:「台端丁年植学,以天下国家为己任,接物以礼,克己曰仁,曩在山时,老汉心窃内仪久矣。」

盐亭老人说法辩经于维摩精舍时,所有开示、讲记、无论分判诸宗门派,或究心三家内典,或随感赴机,以及诗歌、联偈、剧曲、杂章等,均经其门人编辑成「维摩精舍丛书」,由怀师总其成。全书函五集,分为:榴窗随判、黄叶闲谈、中庸胜唱、灵严语屑、及酬语等五卷,洋洋洒洒十余万言,为硏究儒、道、释三家学者,必读之宝典,该书初刊行于成都,嗣后以大陆易色,各自星散,惟有怀师东渡来台,随身珍藏,复继总编辑之余,再亲加釐订,又于民五十九年夏在台再版,以广流传,而宏师道。

诚然盐亭老人不愧一代禅师,深具慧眼,薪传适人。而怀师亦不辜负恩师之教诲,确能承受衣钵,率领群伦,游刃有余,被誉为近百年来,杰出之奇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盐亭老人在天有灵,也可以说未留遗憾于尘世之间了!

前面已经说过,怀师是位身体力行的人。他不只空谈理论,而且确能说到做到;他不但尊师重道,还能继承衣钵,宏扬师道;他不仅言行一致,尊敬自己的老师,就是他今日为其自己的学生延聘师长,也总是持礼以恭,待之以诚,不惜磕头为学生求师,兹再举几件为学生求师的小故事:

梵唱本属礼乐,礼以节众,乐以导和,不仅促使仪典气氛的庄严和隆重;也可以导入道的因缘。所谓「此方真教体,清淨在音闻。」目前台湾各寺庙对于诵唱不太重视,如法唱诵者,实不多见。本来一首很庄严的赞谒,如用花腔小调,或荒腔土调一唱,则其庄严之气氛顿失。怀师有鉴及此,并回忆当年在杭州时,听到灵隐寺那沉雄的钟声,伴著庄严的课诵,阵阵从梵刹传来,荡漾于湖山空际,余音缭绕悠扬,真使人宠辱皆忘,俗尘顿消之情景,特发心礼聘明师,以教授学生梵贝正统之念唱方法,期挽救佛教重要礼乐于不缀。可是在台梵唱主要有苏、浙两派,苏派出自宝华山,流传深远,在台传人,硕果健在者,仅戒德老和尚一人而已。他虽有「发音宏亮,掩盏狮吼;转韵悠扬,稽留听赏以徘徊。讽诵精诚,感动神明而袪邪;赞诵清幽,触发人心以向善。」之道行,无如年逾古稀,早已谢绝各方邀请,不出山门一步。而怀师为著兴绝继灭,造就后学,特为十方丛林书院学子延请明师,亲自携带礼品趋老和尚面前顶礼恭请。戒老感念于以怀师之尊,动机之善,以及发心之诚,不得不慨然首肯。

怀师髫齢,曾拜明师学得一身好武艺,各种拳术及刀剑兵器等十八般武艺,几乎样样精通。现在虽已至古稀之年,功力仍在,手脚灵活,身轻如燕,不输少年人。比如「劈叉」、「双起脚」及「蛇行下势」等动作,示范起来,其动作尤为青年人所不如。他深以为这些中国功夫,也是我国固有文化之一部份,有些也濒临失传之境。因此,必须大力提倡和传授;除了他于百忙中抽空自授外,还遍访明师,不惜亲自执礼聘请。一日有摔跤名师,担任某校教官湛金涛先生,获悉有一对老夫妇,均为著名之武林高手,具有绝技,息影有年,现隐居内湖某地。欲引见给怀师,来会教授十方书院学生。因为我国各派武术多半发源于寺庙,或由出家人保存而流传,怀师闻后,以为不可,坚持必亲躬先行执礼趋前拜见。

现在流行最广者,为杨派太极拳,而杨派太极拳之祖师杨满禅先生,乃从河南温县陈家沟陈派太极拳演变而来。因陈派较保守,流传不广,有失传之虞。于是怀师亦设法礼聘,籍历陈家沟之太极拳明师,王梦弼老先生来会教习。当怀师初见王老先生时,与他一握手,就知其工夫,立即聘请。

他如相传为华佗所创,以预防、医病、强身多种功用的「五禽戏」,及少林罗汉拳等中国功夫,现在会练的人也不多。怀师也想尽方法,将目前正在传授该技的郭廷献先生,延聘来会任教。

以咏春拳而蜚声中外的李小龙,其师兄赵国材博士,现任国立政大外交系主任,为英国剑桥、牛津出身之国际法学权威。由于他在学术上辉煌的成就,掩盖了他精湛的咏春拳功夫,故知道者甚少,也被怀师挖出,以上宾礼待之。赵博士以盛情难却,也不得不于百忙中抽空破例应允来教拳。

所谓中国功夫的我国武术,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故热爱中国文化、维护中国文化的怀师,不遗余力,想尽方法,发掘明师,培育青年,以挽救瀬临失绝的技艺,而延续我国美好的传统。

其他如因明之学,诗词,绘画,书法等教师,个个皆如是延请礼聘;用以维系我国「尊师重道」传统之美德。

 

后记

据我所知社会上各界人士,对南怀瑾老师,因崇敬而有的称谓和形容,至少有下列多种:

老一辈的称:「南先生」〔因为从前学生称老师都尊称为先生〕,

有的称「南老师」、「南教授」、「南教官」,

有些称为「大禅师」、「大居士」、「临济宗的传人」或「宗教家」、「哲学家」等。

而在立法院中有些人与于斌枢机主教,都尊称怀师为「通天教主」

〔于斌主教生前曾移尊就教,亲自礼聘怀师前往辅大硏究所任教。怀师婉谢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于回说:「就是需要你这种教授人才。」〕

美国大禅师卡普乐则誉谓:「现代难得的开悟者」,

名教授张起钧说:「我遇到一位奇人,这个人什么都懂。」

黄梦林居士说他是「高人」,

萧天石先生说他是「真性情中人」、

杨管北委员生前誉他为:「当代通人」、

程沧波委员则说他是:「如来所遗,行如来事。」

张无诤居士又说他是:「真为佛子,作丈夫事。」、

汤宜庄先生则形容他是「一代奇人」、

蒲君先生称他为「儒释道大宗师」,

经他灌过顶的密宗信徒,当然称他为「上师」,崇拜他五体投地的尊为:「世尊」、「佛的化身」。

毁之者则说是「江湖」,还有些报章杂志上称他为「大师、帝王师」,

一些外国学者,说他是「一个非常顽固的爱好中国文化的份子」,可是也有人说他是「中国文化之宝」。

早些年,有人只见怀师人缘好,名望大;愿拥之为党魁,怂恿其组党者。却不知怀师压根对政治就没兴趣,否则,说不定老早都位高权重了。

除上所列举的以外,可能我不知道的,还多着哩!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怀师对称谓的观感,他曾以刘悟元的诗说:「勘破浮生一也无,单身只影走江湖。鸢飞鱼跃藏真越,绿水青山是道图。大梦场中谁觉我,千峰顶上视迷徒。终朝睡在鸿濛窍,一任时人牛马呼。」

怀师最讨厌被别人盲目的崇拜为偶像或权威,也不大喜欢称其为师,他从不承认有一个真正的学生。甲辰仲春,他在自讼耻为师,示诸子诗作中,曾有云:「微言大义有沉哀,王霸儒冠尽草莱。用舍行藏都不是,耻为师道受人推。」

然而,在我们受业者的心目中,怀师乃亦仙亦佛之才,博通古今之学、谈玄实用之间,是侠义,是宿儒,亦乞士〔佛家语谓比丘也〕,亦隐逸,擅王霸纵横之术,却有菩萨慈悲之心。他虽远离尘嚣,而无山林之气。他待人接物,没有矜持傲倨之情。他对文化传统深怀护惜,却不道貌岸然。他深契禅教道密,全然没有教主之槪。他对世事洞明,能以平常心治学。并且随缘点化,要言不烦,而悟与不悟,听其自然。他的风格如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千花百草,无言自言。他对学术的成就之广博和深邃,以及他对于文化思想影响之巨大,有人说以楚词九章之「怀瑾握瑜」,用来颂扬持有德业的怀师,正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实,最恰当不过。然而我总觉得此语状一般则可,尚不足及于其伟大之全部。究应如何赞誉,始恰如其分。非平庸如我者所能妄赞一辞。惟有借用孔门弟子当年对孔老夫子赞叹的话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来形容。又好比古诗所说:「松下问童子,言师採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那么我的感受,只有如同那位童子似的,对著自己的师尊,望云兴叹了!

不过任何一位值得大家敬仰者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必须经过一番可歌可泣、坚苦卓绝的奋斗,才能有些成就。关于怀师的为学历程,在我七十年二月十四日的参学心得中曾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老师(指怀师)给洗尘、金山、显明几位大和尚主持的禅七中,报告他学佛、修道、为学以及服务社会之经过,以作他们修持之参考。

从这一段开示中,不但体会到学佛、修道、为学之不易,和油然景仰老师之伟大外;更启示了我们说一个超人的塑成,绝非偶然。必须有大智慧,有大胆识、有学问、有阅历……再经过千锤百炼的折磨,和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努力,然后才能有所成就。何况成圣、成贤的事业,更要付出无限的仁慈和爱心,还得忍耐住人世间的炎凉。作最大的牺牲和奉献的精神,方敢说有点成就!

当我听完这段感人的述说后,已不期然的热泪盈眶,越发觉得自己的藐小。我生何幸!能有因缘得亲炙这样一位伟大而不平凡的明师!」

可是怀师自己却认为他所做所为,都是每一个人所应有者,没有甚么稀奇。所以他时时刻刻,以平常心说他是个平凡的人;口口声声说他是个极其平常的人,平凡的很,没甚么了不起。他说他只是个:「随世之庸愚,无为欺世之豪杰。」

平常心就是道,最平凡的也就是最不平凡的。如今要念念在「不平凡」上打转的人,收回「放心」,归真返璞地做到「和光同尘」的平凡境界,真是谈何容易!

事实上世界最了不起的人,反而觉得他是个最平凡者,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恭维的地方。一个平凡的人,也就是一个伟人。所以说学问真正好的人,最后是最平凡。如感觉到不平凡,那就是犯了「自命不凡」的毛病,有了这种心理,就可见这个人有限。真了不起的人,看起来是最平凡的,所以在哲学的观点上,就有「大智若愚的说法,如果真有学问的人,学问到了家,自己又变得很平凡,不自命不凡。」那正是所谓的:「佛只是箇了,仙也是箇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了。

怀师究竟「平凡不平凡」?平凡?不平凡。平凡不?平凡。相信看过这篇芜文所记,自会有所肯定。

欣逢南师怀公七秩嵩寿大庆之前夕,同门私议集文以祝。启宗忝列门墙,深荷教诲,近年来更因缘时会,幸能追随左右,耳提面命之余,亲炙机会亦多。谨将怀师日常生活知见所及,以平常心勉为芜文,用庆嵩寿。惟质鲁才疏,拙于文词,又以生性疏懒,从著笔迄草成,时写时辍,前后间隔达半年之久。是以繁芜散漫,文白羼杂,即未能一气呵成,实亦不足记述师尊风范于万一也。

 

---作者王启宗:河南开封人,1917年生。曾求学于河南大学、陆军大学等。·服务于新闻界、军事、教育界等。著有《市场学》、《商业实习》等(广兴书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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