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心法要》,乃《黄檗禅师传心法要》与《黄檗山断际禅师宛陵录》的合编,载于《大正藏》第四十八册。《传心法要》乃黄檗希运禅师语录。禅师幼年出家,后四处云游参禅,终于大开圆解,为百丈怀海所印证,然后在黄檗山大弘禅法,其弟子临济义玄禅师创立临济宗,临济禅法后传到日本、高丽、越南等地,今天乃至遍及世界各地,成为禅宗五宗(云门,法眼,沩仰,曹洞,临济)中最兴盛的一枝,素有“临济临天下”之誉;使佛门心法名扬天下、历久不衰,实源为黄檗大师之杰出贡献。唐朝名相裴休对禅师极为敬重,并亲炙教席聆听妙语,经耳濡目染受到无穷教益,后虔敬辑录禅师深邃言教,即今之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
《黄檗禅师传心法要》,又作《断际禅师传心法要》、或《断际心要》,其与《黄檗山断际禅师宛陵录》,皆为黄檗希运断际禅师所阐示的禅门要谛,二者皆由唐相国裴休居士集录,其内容简捷明了、直指人心,乃禅宗不可多得的经典名著。其中《黄檗传心法要》成书于唐大中年间(公元857年),卷首有裴休居士之序。
据《六祖坛经·付嘱品》记载,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灭度之前,曾经留下预言说:“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萨,从东方来,一出家,一在家。同时兴化,建交吾宗,缔缉伽蓝,昌隆法嗣。”经后人考证,六祖所说的这两大菩萨,也即《传心法要》的讲述及记录者——黄檗希运禅师与相国裴休居士。《传心法要》一书,实乃直述两大菩萨的内证妙智,泄无上心印于后学。其智慧功德加持不可思议。
见独老人任哲在《达摩大师血脉论序》中说:“又缘种种法语泛滥不一,转使学人惑乱本性,无悟入处;惟有《达摩血脉论》并《黄檗传心法要》二说,最为至论。可以即证自己佛性,使人易晓。比之求师访道、钻寻故纸、坐禅行脚狂费工夫,相去万倍,此非小补。”
《传心法要》作者简介
一、黄檗希运禅师简介:
黄檗希运禅师(?~850),唐代僧。福州闽县人,姓氏不详。幼于洪州黄檗山出家,聪慧利达,学通内外,人称黄檗希运。禅师生就相貌殊异,额间隆起如珠,音辞朗润,倜傥不羁,真大乘之器。后游京师,遇一姥指示,去江西去参马祖道一,因去时马祖已经圆寂,于是转而拜见百丈怀海禅师,见面后立即大开心眼,得百丈所传心印。
一日,怀海禅师对大众说:“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黄檗闻举,不觉吐舌。师曰:“子以后莫承嗣马祖去么?”黄檗闻后说:“不然,今日因和尚举,得见马祖大机大用,然且不嗣马祖;若嗣马祖,以后丧我儿孙。”怀海禅师赞叹说:“如是,如是!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子甚有超师之见!”
黄檗后游天台山,偶逢一僧,与之言笑,如旧相识,熟视之,目光射人,乃一起同行。因遇涧水暴涨,捐笠植杖而止。其僧率师同渡,黄檗说:“兄要渡自渡。”彼僧随即褰衣蹑波若屐平地而过,随后回顾说:“渡来!渡来!”黄檗说:“咄!这自了汉。吾早知当斫汝胫。”其僧叹说:“真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言讫不见。
后沩山问仰山:“马祖出八十四人善知识,几人得大机?几人得大用?”仰山云:“百丈得大机,黄檗得大用,余者尽是唱道之师。”沩山云:“如是。如是。”
希运后来在洪州高安县鹫峰山建寺弘法,高唱直指单传之心要,一时声誉弥高,四方学子云集,门风盛于江南。时河东节度使裴休镇宛陵,建大禅苑,请师说法,师酷爱旧山,故凡所住山,因以黄檗名之,后人因之称师云“黄檗”。因其禅风干净利落,启发学人时常以打、喝、棒等为方便,后来的临济宗风即渊源于此。
会昌二年(842),裴休在钟陵(今江西省进贤县)为廉镇(即观察使),迎请希运上山安置在钟陵龙兴寺,旦夕问道。大中二年(848),裴休移镇宛陵(安徽省宣城县),又迎请希运至开元寺,常去参问,并记录所说,即为现行的《黄檗希运禅师传心法要》。有《语录》、《传心法要》、《宛陵录》各一卷,广行于世。
黄檗禅师后于大中四年示寂,年寿不详。皇帝加封谥号‘断际禅师’。门下有临济义玄、睦州道纵、顷楚南等十二人,而以义玄最为特出。
二、唐相国裴休居士简介:
裴休居士(797~870),唐代孟州济源(河南济源)人,一作河东闻喜(山西闻喜)人。于长庆年间(812~824)举进士。大中年间(847~859),以兵部侍郎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任宣武军节度使,迁昭义、河东、凤翔、荆南等节度。
裴休宿信佛教,会昌二年(842),于洪州兴龙寺迎请黄檗希运入府署,旦夕问道,大中二年(848)迁往宣州宛陵时,又建精舍请希运居之,朝暮受法。笔记其言,成宛陵集,大行于世。裴休不仅通达禅旨,而且博综教相,诸方禅学咸谓裴相不浪出黄檗之门也。
裴休亦曾与华严宗五祖圭峰宗密禅师常相往来,宗密禅师每著经疏,《禅源诠》、《原人论》及《圆觉经疏注》、《法界观》,裴休皆为之撰序。其所撰圭峰碑云:“休与师于法为昆仲,于义为交友,于恩为善知识,于教为内外护。”
裴休其为人蕴藉,风度闲雅,居官操守严正。能文章,楷书遒媚有法。宣宗曾经称其为‘真儒者’。大中五年二月官户部侍郎,领诸道盐铁转运使,革除弊害,又定税茶十二法,人以为便。武宣之际,佛教新遭大难,斐休以重臣出而翼护,故不数年间,佛教得复旧观。
裴休自中年后断肉食,斋居焚香诵经,以习歌呗为业。世称‘河东大士’。尝撰《劝发菩提心文》一卷,并辑希运之语录而成《传法心要》一书。又亲书《大藏经》五百函号。卒年七十四。
《传心法要》
序
唐河东裴休 撰
有大禅师,法讳希运,住洪州高安县黄檗山鹫峰下,乃曹溪六祖之嫡孙,西堂百丈之法侄,独佩最上乘离文字之印,唯传一心,更无别法,心体亦空,万缘俱寂,如大日轮升于虚空中,光明照耀、净无纤埃。证之者,无新旧,无浅深。说之者,不立义解,不立宗主,不开户牖。直下便是,动念即乖,然后为本佛。故其言简,其理直,其道峻,其行孤。四方学徒望山而趋,睹相而悟,往来海众常千余人。
吾会昌二年廉于钟陵,自山迎至州,憩龙兴寺,旦夕问道,大中二年廉于宛陵,复去礼迎至所部,安居开元寺,旦夕受法,退而记之,十得一二,佩为心印,不敢发扬。今恐入神精义不闻于未来,遂出之,授门下僧太舟法建,归旧山之广唐寺,问长老法众,与往日常所亲闻,同异何如也?时唐大中十一年十月八日谨记。
《黄 檗 山 传 心 法 要》
师谓休曰: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无始已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非长非短,非大非小,超过一切限量、名言、踪迹、对待,当体便是,动念即乖。犹如虚空,无有边际,不可测度。唯此一心即是佛。佛与众生更无别异。但是众生着相外求,求之转失。使佛觅佛,将心捉心,穷劫尽形终不能得,不知息念忘虑,佛自现前。此心即是佛,佛即是众生。为众生时此心不减,为诸佛时此心不添,乃至六度万行河沙功德,本自具足,不假修添,遇缘即施,缘息即寂。若不决定信此是佛,而欲着相修行以求功用,皆是妄想,与道相乖。此心即是佛,更无别佛,亦无别心。此心明净犹如虚空,无一点相貌,举心动念,即乖法体,即为着相,无始以来无着相佛。修六度万行欲求成佛,即是次第,无始以来无次第佛。但悟一心,更无少法可得,此即真佛。
佛与众生一心无异,犹如虚空无杂无坏,如大日轮照四天下,日升之时明遍天下,虚空不曾明,日没之时暗遍天下,虚空不曾暗。明暗之境自相陵夺,虚空之性廓然不变,佛及众生心亦如此。若观佛作清净、光明、解脱之相,观众生作垢浊、暗昧、生死之相,作此解者,历河沙劫终不得菩提,为着相故。唯此一心,更无微尘许法可得,即心是佛。
如今学道人,不悟此心体,便于心上生心,向外求佛,着相修行,皆是恶法,非菩提道。“供养十方诸佛,不如供养一个无心道人”,何故?无心者,无一切心也,如如之体,内如木石不动不摇,外如虚空不塞不碍,无能所,无方所,无相貌,无得失。趋者不敢入此法,恐落空,无栖泊处,故望崖而退,例皆广求知见,所以求知见者如毛,悟道者如角。
文殊当理,普贤当行,理者真空无碍之理,行者离相无尽之行;观音当大慈,势至当大智,维摩者净名也。净者性也,名者相也,性相不异,故号净名。诸大菩萨所表者,人皆有之,不离一心,悟之即是。今学道人,不向自心中悟,乃于心外着相取境,皆与道背。
恒河沙者,佛说“是沙诸佛、菩萨、释梵诸天步履而过,沙亦不喜;牛羊虫蚁践踏而行,沙亦不怒;珍宝馨香,沙亦不贪;粪尿臭秽,沙亦不恶”。此心即无心之心,离一切相,众生诸佛更无差别。但能无心,便是究竟。
学道人若不直下无心,累劫修行终不成道,被三乘功行拘系,不得解脱。然证此心有迟疾,有闻法一念便得无心者,有至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乃得无心者,有至十地乃得无心者。长短得无心乃住,更无可修可证,实无所得,真实不虚,一念而得与十地而得者,功用恰齐,更无深浅,只是历劫枉受辛勤耳。造恶造善皆是着相,着相造恶枉受轮回,着相造善枉受劳苦,总不如言下自认取本法。
此法即心,心外无法;此心即法,法外无心。心自无心,亦无无心者。将心无心,心却成有,默契而已,绝诸思议,故曰“言语道断,心行处灭”。
此心是本源清净佛,人皆有之,蠢动含灵与诸佛菩萨,一体不异,只为妄想分别,造种种业果,本佛上实无一物,虚通寂静,明妙安乐而已。深自悟入,直下便是,圆满具足,更无所欠。纵使三胝精进修行,历诸地位,及一念证时,只证元来自佛,向上更不添得一物,却观历劫功用,总是梦中妄为。故如来云:“我于阿耨菩提实无所得,若有所得,燃灯佛则不与我授记”。又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菩提”。即此本源清净心,与众生诸佛、世界山河、有相无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无彼我相。此本源清净心,常自圆明遍照,世人不悟,只认见闻觉知为心,为见闻觉知所覆,所以不睹精明本体。但直下无心,本体自现,如大日轮升于虚空,遍照十方更无障碍。故学道人唯认见闻觉知施为动作,空却见闻觉知,即心路绝,无入处。但于见闻觉知处认本心;然本心不属见闻觉知,亦不离见闻觉知,但莫于见闻觉知上起见解,亦莫于见闻觉知上动念,亦莫离见闻觉知觅心,亦莫舍见闻觉知取法,不即不离,不住不着,纵横自在,无非道场。
世人闻道诸佛皆传心法,将谓心上别有一法可证可取,遂将心觅法,不知心即是法、法即是心。不可将心更求于心,历千万劫终无得日,不如当下无心,便是本法。如力士迷额内珠,向外求觅,周行十方终不可得,智者指之,当时自见本珠如故。故学道人迷自本心,不认为佛,遂向外求觅,起功用行,依次第证,历劫勤求永不成道;不如当下无心,决定知一切法本无所有,亦无所得,无依无住,无能无所,不动妄念,便证菩提。及证道时只证本心佛,历劫功用,并是虚修。如力士得珠时,只得本额珠,不关向外求觅之力。故佛言:“我于阿耨菩提实无所得”,恐人不信,故引五眼所见、五语所言,真实不虚,是第一义谛。
学道人莫疑四大为身,四大无我,我亦无主,故知此身无我亦无主;五阴为心,故知此心无我亦无主。六根、六尘、六识和合生灭亦复如是。十八界既空,一切皆空,唯有本心荡然清净。有识食,有智识,四大之身,饥疮为患,随顺给养,不生贪着,谓之智食;恣情取味,妄生分别,唯求适口,不生厌离,谓之识食。声闻者因声得悟,故谓之声闻,但不了自心,于声教上起解,或因神通,或因瑞相、言语、运动,闻有菩提涅槃、三僧祗劫修成佛道,皆属声闻道,谓之声闻佛。唯直下顿了自心本来是佛,无一法可得,无一行可修,此是无上道,此是真如佛。学道人只怕一念有,即与道隔矣。念念无相、念念无为即是佛,学道人若欲得成佛,一切佛法总不用学,唯学无求无著,无求即心不生,无著则心不灭,不生不灭即是佛。八万四千法门,对八万四千烦恼,只是教化接引门。本无一切法,离即是法,知离者是佛,但离一切烦恼,是无法可得。
学道人,若欲得知要诀,但莫于心上著一物。言佛真法身犹若虚空,此是喻法身即虚空,虚空即法身。常人谓法身遍虚空处、虚空中含容法身,不知法身即虚空,虚空即法身也。若定言有虚空,虚空不是法身,若定言有法身,法身不是虚空。但莫作虚空解,虚空即法身,但莫作法身解,法身即是虚空。虚空与法身无异相,佛与众生无异相,生死与涅槃无异相,烦恼与菩提无异相。离一切相即是佛。
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双忘,乃是真法。忘境犹易,忘心至难;人不敢忘心,恐落空无捞摸处,不知空本无空,唯一真法界耳。此灵觉性,无始以来,与虚空同寿,未曾生未曾灭,未曾有未曾无,未曾秽未曾净,未曾喧未曾寂,未曾少未曾老,无方所无内外,无数量无形相,无色象无音声,不可觅不可求,不可以智慧识,不可以言语取,不可以境物会,不可以功用到,诸佛菩萨与一切蠢动含灵,同此大涅槃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法。一念离真,皆为妄想。不可以心更求于心,不可以佛更求于佛,不可以法更求于法。故学道人直下无心,默契而已,拟心即差,以心传心,此为正见。
慎勿向外逐境,认境为心,是认贼为子。为有贪嗔痴,即立戒定慧,本无烦恼,焉有菩提?故祖师云:“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本源清净佛上,更不着一物,譬如虚空,虽以无量珍宝庄严,终不能住。佛性同虚空,以无量功德智慧庄严终不能住,但迷本性,转不见耳。所谓心地法门,万法皆依此心建立,遇境即有,无境即无,不可于净性上转作境解。所言戒定慧、鉴用历历、寂寂惺惺、见闻觉知皆是境上作解,暂为中下根人说即得,若欲亲证,皆不可作如是见解。尽是境法有没处,没于有地,但于一切法不作有无见,即见法也。
九月一日师谓休曰:自达摩大师到中国,唯说一心,唯传一法,以佛传佛,不说余佛,以法传法,不说余法。法即不可说之法,佛即不可取之佛,乃是本源清净心也。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般若为慧,此慧即无相本心也。凡夫不趣道,唯恣六情,乃行六道。学道人一念计生死,即落魔道;一念起诸见,即落外道;见有生,趣其灭,即落声闻道;不见有生,唯见有灭,即落缘觉道。法本不生,今亦无灭,不起二见,不厌不忻,一切诸法唯是一心,然后乃为佛乘也。
凡夫皆逐境生心,心遂忻厌,若欲无境,当忘其心,心忘即境空,境空即心灭。若不忘心而但除境,境不可除,只益纷扰。故万法唯心,心亦不可得,复何求哉?学般若人,不见有一法可得,绝意三乘,唯一真实,不可证得;谓我能证能得,皆增上慢人,法华会上拂衣而去者,皆斯徒也。故佛言“我于菩提实无所得”,默契而已。
凡人临欲终时,但观五蕴皆空,四大无我,真心无相,不去不来,生时性亦不来,死时性亦不去,湛然圆寂,心境一如。但能如是直下顿了,不为三世所拘系,便是出世人也。切不得有分毫趣向,若见善相,诸佛来迎及种种现前,亦无心随去,若见恶相种种现前,亦无心怖畏,但自忘心,同于法界,便得自在,此即是要节也。
十月八日师谓休曰:言化城者,二乘及十地、等觉、妙觉,皆是权立接引之教,并为化城。言宝所者,乃真心本佛自性之宝,此宝不属情量,不可建立,无佛无众生,无能无所,何处有城?若问此既是化城,何处为宝所?宝所不可指,指即有方所,非真实所也,故云在近而已,不可定量言之,但当体会契之即是。
言阐提者,信不具也,一切六道众生乃至二乘,不信有佛果,皆谓之断善根阐提;菩萨者,深信有佛法,不见有大乘小乘,佛与众生同一法性,乃谓之善根阐提。大抵因声教而悟者谓之声闻,观因缘而悟者谓之缘觉。若不向自心中悟,虽至成佛,亦谓之声闻佛。学道人多于教法上悟,不于心法上悟,虽历劫修行,终不是本佛。若不于心悟,乃至于教法上悟,即轻心重教,遂成逐块,忘于本心。故但契本心,不用求法,心即法也。
凡人多为境碍心、事碍理,常欲逃境以安心,屏事以存理,不知乃是心碍境、理碍事。但令心空境自空,但令理寂事自寂,勿倒用心也。
凡人多不肯空心,恐落于空,不知自心本空。愚人除事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事。菩萨心如虚空,一切俱舍,所作福德皆不贪着。然舍有三等:内外身心一切俱舍,犹如虚空无所取着,然后随方应物,能所皆忘,是为大舍;若一边行道布德,一边旋舍,无希望心,是为中舍;若广修众善,有所希望,闻法知空,遂乃不着,是为小舍。大舍如火烛在前,更无迷悟;中舍如火烛在旁,或明或暗;小舍如火烛在后,不见坑阱。故菩萨心如虚空,一切俱舍。过去心不可得,是过去舍;现在心不可得,是现在舍;未来心不可得,是未来舍。所谓三世俱舍。
自如来付法迦叶已来,以心印心,心心不异。印著空即印不成文,印著物即印不成法。故以心印心,心心不异;能印所印,俱难契会,故得者少。然心即无心,得即无得。佛有三身,法身说自性虚通法,报身说一切清净法,化身说六度万行法。法身说法,不可以言语、声音、形相、文字而求,无所说,无所证,自性虚通而已;故曰“无法可说,是名说法”。报身、化身皆随机感现,所说法亦随事、应根以为摄化,皆非真法。故曰“报化非真佛,亦非说法者”。所言同是一精明,分为六和合。一精明者,一心也;六和合者,六根也。此六根各与尘合──眼与色合,耳与声合,鼻与香合,舌与味合,身与触合,意与法合,中间生六识,为十八界。若了十八界无所有,束六和合为一精明,一精明者即心也。学道人皆知此,但不能免作一精明六和合解,遂被法缚,不契本心。
如来现世,欲说一乘真法,则众生不信兴谤,没于苦海。若都不说,则堕悭贪,不为众生,溥舍妙道;遂设方便,说有三乘,乘有大小,得有深浅,皆非本法。故云“唯有一乘道,余二则非真”。然终未能显一心法,故召迦叶同法座,别付一心离言说法,此一枝法令别行,若能契悟者,便至佛地矣。
问:如何是道?如何修行?
师云:道是何物?汝欲修行。
问:诸方宗师相承,参禅学道如何?
师云:引接钝根人语,未可依凭。
云:此既是引接钝根人语,未审接上根人复说何法?
师云:若是上根人,何处更就人?觅他自己尚不可得,何况更别有法当情!不见教中云:法法何状?
云:若如此,则都不要求觅也。
师曰:若如此,则省心力。
云:如是则浑成断绝,不可是无也。
师云:阿谁教他无?他是阿谁,你拟觅他?
云:既不许觅,何故又言莫断他?
师云:若不觅即便休,谁教你断?你见目前虚空,作么生断他?
云:此法可得便同虚空否?
师云:虚空早晚向你道,有同有异,我暂如此说,你便向这里生解。
云:应是不与人生解耶?
师云:我不曾障你,要且解属于情,情生则智隔。
云:向这里莫生情是否?
师云:若不生情,阿谁道是?
问:才向和尚处发言,为什么便道话堕?
师云:汝自是不解语人,有什么堕负?
问:向来如许多言说,皆是抵敌语,都未曾有实法指示于人?
师云:实法无颠倒,汝今问处自生颠倒,觅什么实法?
云:既是问处自生颠倒,和尚答处如何?
师云:你且将物照面看,莫管他人。
又云:只如个痴狗相似,见物动处便吠,风吹草木也不别。
又云:我此禅宗,从上相承以来,不曾教人求知求解。只云“学道”,早是接引之词。然道亦不可学,情存学解,却成迷道;道无方所,名大乘心,此心不在内外中间,实无方所;第一不得作知解,只是说汝如今情量尽处为道,情量若尽,心无方所。此道天真,本无名字,只为世人不识,迷在情中,所以诸佛出来说破此事,恐汝诸人不解,权立道名,不可守名而生解。故云“得鱼忘筌”,身心自然达道。识心达本源,故号为沙门。沙门果者,息虑而成,不从学得。汝如今将心求心,傍他家舍,只拟学取,有什么得时?古人心利,才闻一言,便乃绝学,所以唤作“绝学无为闲道人”。今人只欲得多知多解,广求文义,唤作修行,不知多知多解反成壅塞。唯知多与儿酥乳吃,消与不消都总不知,三乘学道人皆是如此,尽名食不消者。所谓知解不消,皆为毒药,尽向生灭中取,真如之中都无此事,故云“我王库内无如是刀”。从前所有一切解处,尽须并却令空,更无分别,即是空如来藏。如来藏者,更无纤尘可有,即是破有法王出现世间,亦云:“我于燃灯佛所,无少法可得”,此语只为空你情量知解。但销熔表里情尽,都无依执,是无事人。三乘教纲,只是应机之药,随宜所说,临时施设,各各不同,但能了知,即不被惑;第一不得于一机一教边守文作解,何以如此?“实无有定法如来所说”,我此宗门不论此事,但知息心即休,更不用思前虑后。
问:从上来皆云“即心是佛”, 未审即那个心是佛?
师云:你有几个心?
云:为复即凡心是佛、即圣心是佛?
师云:你何处有凡圣心耶?
云:即今三乘中说有凡圣,和尚何得言无?
师云:三乘中分明向你道“凡圣心是妄”,你今不解,反执为有,将空作实,岂不是妄?妄,故迷心;汝但除却凡情圣境,心外更无别佛。祖师西来,直指一切人全体是佛,汝今不识,执凡执圣,向外驰骋,还自迷心,所以向汝道即心是佛;一念情生,即堕异趣,无始以来不异今日,无有异法,故名成等正觉。
云:和尚所言即者,是何道理?
师云:觅什么道理?才有道理,便即心异。
云:前言无始以来不异今日,此理如何?
师云:只为觅故,汝自异他。汝若不觅,何处有异?!
云:既是不异,何更用说即?
师云:汝若不认凡圣,阿谁向汝道即?即若不即,心亦不心,可中心、即俱忘,阿你更拟向何处觅去?
问:妄能障自心,未审而今以何遣妄?
师云:起妄遣妄亦成妄。妄本无根,只因分别而有,你但于凡圣两处情尽,自然无妄,更拟若为遣它?都不得有纤毫依执。名“我舍两臂必当作佛”。
云:既无依执,当何相承?
师云:以心传心。
云:若心相传,云何言心亦无?
师云:不得一法,名为传心,若了此心,即是无心无法。
云:若无心无法,云何名传?
师云:汝闻道传心,将谓有所得也?所以祖师云:“认得心性时,可说不思议,了了无所得,得时不说知。”此事若教汝会,何堪也?!
问:只如目前虚空,可不是境?岂无指境见心乎?
师云:什么心教汝向境上见?设汝见得,只是个照境的心。如人以镜照面,纵然得见眉目分明,元来只是影像,何关汝事?
云:若不因照,何时得见?
师云:若也涉因,常须假物,有什么了时?汝不见他向汝道“撒手似君无一物,徒劳谩说数千般”。
云:他若识了,照亦无物耶?
师云:若是无物,更何用照?你莫开眼寐语去!
上堂云:百种多知,不如无求最第一也,道人是无事人,实无许多般心,亦无道理可说,无事散去!
问:如何是世谛?
师云:说葛藤作什么?!本来清净,何假言说问答。但无一切心,即名无漏智,汝每日行住坐卧一切言语,但莫著有为法,出言瞬目,尽同无漏。如今末法向去,多是学禅道者,皆着一切声色,何不与我心心同虚空去,如枯木石头去,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应!若不如是,他日尽被阎老子栲你在。
你但离却有、无诸法,心如日轮常在虚空,光明自然不照而照,不是省力的事!到此之时无栖泊处,即是“行诸佛行”,便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此是你清净法身,名为“阿耨菩提”。若不会此意,纵你学得多知、勤修苦行、草衣木食,不识自心,尽名邪行,定作天魔眷属,如此修行当复何益?
志公云,“佛本是心作,那得向文字中求。”饶你学得三贤四果十地满心,也只是在凡圣内坐,不见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势力尽,箭还坠,招得来生不如意,怎似无为实相门,一超直入如来地。”为你不是如此人,须要向古人建化门广学知解,志公云:“不逢出世明师,枉服大乘法药。”
你如今一切时中,行住坐卧,但学无心,久久须实得。为你力量小,不能顿超,但得三年五年或十年,须得个入头处,自然会去。为汝不能如是,须要将心学禅学道,佛法有什么交涉?故云,“如来所说,皆为化人”,如将黄叶为金,止小儿啼,决定不实!若有实得,非我宗门下客,且与你本体有什么交涉?故经云,“实无少法可得,名为阿耨菩提”,若也会得此意,方知佛道魔道俱错,本来清净皎皎地,无方圆、无大小、无长短等相,无漏无为,无迷无悟。“了了见,无一物,亦无人,亦无佛,大千世界海中沤,一切圣贤如电拂,一切不如心真实。”法身从古至今,如佛祖一般,何处欠少一毫毛?
既会如是意,大须努力!尽今生去。出息不保入息!
问:六祖不会经书,何得传衣为祖,秀上座是五百人首座,为教授师,讲得三十二本经论,云何不传衣?
师云:为他有心,是有为法,所修所证将为是也,所以五祖付六祖。六祖当时只是默契得,密授如来甚深意,所以付法与他。汝不见道:“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若会此意,方名“出家儿”,方好修行。若不信,云何明上座走来大庾岭头寻六祖,六祖便问:“汝来求何事?为求衣,为求法?”明上座云:“不为衣来,但为法来。”六祖云:“汝且暂时敛念,善恶都莫思量。”明乃禀语。六祖云:“不思善,不思恶,正当与么时,还我明上座父母未生时面目来!”明于言下忽然默契,便礼拜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某甲在五祖会中,枉用三十年功夫,今日方省前非。”六祖云:“如是。”到此之时,方知祖师西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在言说。岂不见阿难问迦叶云:“世尊传金褴外,别传何物?”迦叶召阿难,阿难应诺,迦叶云:“倒却门前刹竿着!”此便是祖师之标榜也,甚深!阿难三十年为侍者,只为多闻智慧,被佛诃云:“汝千日学慧,不如一日学道。”若不学道,滴水难消。
问:如何得不落阶级?
师云: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不曾踏着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更时时念念不见一切相,莫认前后三际。前际无去,今际无住,后际无来,安然端坐,任运不拘,方名解脱。努力努力!此门中千人万人,只得三个五个,若不将为事,受殃有日在。故云,“着力今生须了却,谁能累劫受余殃。”
《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
裴相公问师曰:山中四五百人,几人得和尚法?
师云:得法者莫测其数,何故?道在心悟,岂在言说。言说只是化童蒙耳。
问:如何是佛?
师云:即心是佛,无心是道。但无生心动念、有无长短、彼我能所等心,心本是佛,佛本是心,心如虚空,所以云:佛真法身犹若虚空。不用别求,有求皆苦。设使恒河沙劫行六度万行,得佛菩提,亦非究竟。何以故?为属因缘造作故,因缘若尽,还归无常。所以云,“报化非真佛,亦百说法者。”但识自心,无我无人,本来是佛。
问:圣人无心即是佛,凡夫无心,莫沉空寂否?
师云:法无凡圣,亦无沉寂。法本不有,莫作无见;法本不无,莫作有见。有之于无,尽是情见,犹如幻翳。所以云,“见闻如幻翳,知觉乃众生”。祖师门中只论息机忘见,所以忘机则佛道隆,分别则魔军炽。
问:心既本来是佛,还修六度万行否?
师云:悟在于心,非关六度万行。六度万行尽是化门接物度生边事。设使菩提、真如、实际、解脱、法身、直至十地、四果圣位,尽是度门,非关佛心,心即是佛,所以一切诸度门中,佛心第一,但无生死烦恼等心,即不用菩提等法。所以道,“佛说一切法,度我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从佛至祖,并不论别事,唯论一心,亦云“一乘”;所以十方谛求,更无余乘,“此众无枝叶,唯有一真实”,所以此意难信,达摩来此土,至魏梁二国,只有可大师一人密信自心,言下便会即心是佛。身心俱无,是名大道。大道本来平等,所以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心性不异,即性即心,心不异性,名之为祖,所以云,“认得心性时,可说不思议”。
问:佛度众生否?
师云:实无众生如来度者,我尚不可得,非我何可得。佛与众生皆不可得。
云:现有三十二相及度众生,何得言无?
师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佛与众生,尽是汝作妄见。只为不识本心,谩作见解,才作佛见,便被佛障;作众生见,被众生障;作凡、作圣、作净、作秽等见,尽成其障。障汝心故,总成轮转,犹如猕猴,放一捉一,无有歇期。一等是学。直须无学、无凡无圣、无净无垢、无大无小、无漏无为,如是一心中,方便勤庄严;听汝学得三乘十二分教,一切见解,总须舍却,所以“除去所有,唯置一床寝疾而卧”,只是不起诸见,无一法可得,不被法障,透脱三界凡圣境域,始得名为出世佛。所以云“稽首如空无所依,出过外道”。心既不异,法亦不异;心既无为,法亦无为。万法尽由心变,所以“我心空故诸法空,千品万类悉皆同”,尽十方空界同一心体,心本不异,法亦不异。只为汝见解不同,所以差别。譬如诸天共宝器食,随其福德饭色有异。十方诸佛实无少法可得,名为阿耨菩提。只是一心,实无异相,亦无光彩,亦无胜负;无胜故无佛相,无负故无众生相。
云:心既无相,岂得全无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化度众生耶?
师云:三十二相属相,“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八十种好属色,“若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问:佛性与众生性为同为别?
师云:性无同异,若约三乘教,即说有佛性、有众生性,遂有三乘因果,即有同异;若约佛乘及祖师相传,即不说如是事,唯指一心,非同非异,非因非果,所以云,“唯此一乘道,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
问:无边身菩萨为什么不见如来顶相?
师云: 实无可见,何以故?无边身菩萨便是如来,不应更见。
只教你不作佛见、不落佛边;不作众生见、不落众生边;不作有见、不落有边;不作无见、不落无边;不作凡见、不落凡边;不作圣见、不落圣边。但无诸见,即是无边身;若有见处,即名外道。
外道者乐于诸见,菩萨于诸见而不动。如来者即诸法如义。所以云,“弥勒亦如也,众圣贤亦如也”。如即无生,如即无灭,如即无见,如即无闻。如来顶即是圆见,亦无圆见,故不落圆边,所以佛身无为,不堕诸数,权以虚空为喻。圆同太虚,无欠无余。等闲无事,莫强辨他境,辨着便成识。所以云,“圆成沉识海,流转若飘蓬”。只道我知也,学得也,契悟也,解脱也,有道理也,强处即如意,弱处即不如意,似这个见解,有什么用处?我向汝道,等闲无事,莫谩用心,不用求真,唯须息见。所以内见外见俱错,佛道魔道俱恶。所以文殊暂起二见,贬向二铁围山。
文殊即实智,普贤即权智。权实相对治,究竟亦无权实,唯是一心。心且不佛、不众生,无有异见。才有佛见,便作众生见;有见无见、常见断见,便成二铁围山,被见障故。
祖师直指一切众生本心本体本来是佛,不假修成,不属渐次,不是明暗。不是明,故无明;不是暗,故无暗;所以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入我此宗门,切须在意,如此见得,名之为法;见法故,名之为佛;佛法俱无,名之为僧,唤作无为僧;亦名一体三宝。夫求法者,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众求,应无所求。不着佛求,故无佛;不着法求,故无法;不着众求,故无僧。
问:和尚见今说法,何得言无僧亦无法?
师云:汝若见有法可说,即是“以音声求我”。若见有我,即是处所。法亦无法,法即是心。所以祖师云,“付此心法时,法法何曾法,无法无本心,始解心心法”。“实无一法可得,名坐道场”。道场者只是不起诸见,悟法本空,唤作空如来藏。“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若得此中意,逍遥何所论!
问:本来无一物,无物便是否?
师云:无亦不是,菩提无是处,亦无无知解。
问:何者是佛?
师云:汝心是佛,佛即是心,心佛不异,故云“即心即佛”,若离于心,别更无佛。
云:若自心是佛,祖师西来如何传授?
师云:祖师西来,唯传心佛,直指汝等心本来是佛,心心不异,故名为祖,若直下见此意,即顿超三乘一切诸位。本来是佛,不假修成。
云:若如此十方诸佛出世,说于何法?
师云:十方诸佛出世,只共说一心法,所以佛密付与大迦叶。此一心法体,尽虚空遍法界,名为诸佛理。论这个法,岂是汝于言句上解得他?亦不是于一机、一境上见得他,此意唯是默契得。这一门名为无为法门,若欲会得,但知无心、忽悟即得。若用心拟学取,即转远去。若无歧路心、一切取舍心,心如木石,始有学道分。
云:如今现有种种妄念,何以言无?
师云:妄本无体,即是汝心所起。汝若识心是佛,心本无妄,那得起心更认于妄?汝若不生心动念,自然无妄。所以云“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
云:今正妄念起时,佛在何处?
师云:汝今觉妄起时,觉正是佛。可中若无妄念,佛亦无。何以如此?为汝起心作佛见,便谓有佛可成;作众生见,便谓有众生可度。起心动念,总是汝见处;若无一切见,佛有何处所?如文殊才起佛见,便贬向二铁围山。
云:今正悟时,佛在何处?
师云:问从何来?觉从何起?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何处觅佛?不可更头上安头,嘴上加嘴。但莫生异见,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总不出汝心,三千世界,都来是汝个自己,何处有许多般?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虚空世界,皎皎地无丝发许,与汝作见解,所以一切声色,是佛之慧目。法不孤起,仗境方生,为物之故,有其多智。终日说何曾说,终日闻何曾闻,所以释迦四十九年说,未曾说着一字。
云:若如此,何处是菩提?
师云:菩提无是处。佛亦不得菩提,众生亦不失菩提,不可以身得,不可以心求,一切众生即菩提相。
云:如何发菩提心?
师云:菩提无所得,你今但发无所得心,决定不得一法,即菩提心。菩提无住处,是故无有得者,故云,“我于燃灯佛处,无有少法可得,佛即与我授记”。明知一切众生本是菩提,不应更得菩提。你今闻发菩提心,将谓一个心学取佛去?唯拟作佛,任你三胝劫修,亦只得个报化佛,与你本源真性佛有何交涉?故云,“外求有相佛,与汝不相似。”
问:本既是佛,那得更有四生六道种种形貌不同?
师云:诸佛体圆,更无增减,流入六道,处处皆圆,万类之中,个个是佛。譬如一团水银,分散诸处,颗颗皆圆;若不分时,只是一块。此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种种形貌,喻如屋舍,舍驴屋入人屋,舍人身至天身,乃至声闻、缘觉、菩萨、佛屋,皆是汝取舍处,所以有别。本源之性,何得有别?!
问:诸佛如何行大慈悲,为众生说法?
师云:佛慈悲者,无缘故,名大慈悲。慈者,不见有佛可成;悲者,不见有众生可度。其所说法,无说无示。其听法者,无闻无得。譬如幻士为幻人说法。这个法,若为道我从善知识言下领得、会也、悟也;这个慈悲,若为汝起心动念学得他见解,不是自悟本心,究竟无益。
问:何者是精进?
师云:身心不起,是名第一牢强精进。才起心向外求者,名为歌利王爱游猎去。心不外游即是忍辱仙人。身心俱无,即是佛道。
问:若无心行此道,得否?
师云:无心便是行此道,更说什么得与不得,且如瞥起一念便是境。若无一念,便是境忘心自灭,无复可追寻。
问:如何是出三界?
师云:善恶都莫思量,当处便出三界。如来出世,为破三有,若无一切心,三界亦非有。如一微尘破为百分,九十九分是无,一分是有,摩诃衍不能胜出,百分俱无,摩诃衍始能胜出。
上堂云:即心是佛。上至诸佛,下至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同一心体。所以达摩从西天来,唯传一心法,直指一切众生本来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识取自心,见自本性,更莫别求。
云何识自心?即如今言语者,正是汝心。若不言语,又不作用。心体如虚空相似,无有相貌,无有方所,亦不一向是无,有而不可见故。祖师云:“真性心地藏,无头亦无尾,应缘而化物,方便呼为智”。若不应缘之时,不可言其有无,正应之时亦无踪迹。既知如此,如今但向无中栖泊,即是行诸佛路。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一切众生轮回生死者,意缘走作。心于六道不停,致使受种种苦。净名云:“难化之人,心如猿猴,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然后调伏”。所以“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故知一切诸法皆由心造,乃至人、天、地狱、六道、修罗尽由心造。如今但学无心,顿息诸缘,莫生妄想分别,无人无我,无贪嗔,无憎爱,无胜负,但除却如许多种妄想,性自本来清净,即是修行菩提法佛等。若不会此意,纵你广学、勤苦修行、木食草衣,不识自心,皆名邪行!尽作天魔、外道、水、陆诸神。如此修行,当复何益?!志公云,“本体是自心作,那得文字中求?”如今但识自心,息却思维,妄想尘劳自然不生。净名云:“唯置一床,寝疾而卧,心不起也。如人卧疾,攀缘都息,妄想歇灭,即是菩提”。如今若心里纷纷不定,任你学到三乘、四果、十地诸位,合杀只向凡圣中坐。诸行尽归无常,势力皆有尽期。犹如箭射于空,力尽还坠,却归生死轮回。如斯修行,不解佛意,虚受辛苦,岂非大错!
志公云,“未逢出世明师,枉服大乘法药”。如今但一切时中行住坐卧,但学无心,亦无分别,亦无依倚,亦无住著,终日任运腾腾,如痴人相似,世人尽不识你,你亦不用教人识不识,心如顽石头,都无缝罅,一切法透汝心不入,兀然无著,如此始有少分相应。透得三界境过,名为佛出世。不漏心相,名为无漏智。不作人天业,不作地狱业,不起一切心,诸缘尽不生,即此身心是自由人。
不是一向不生,只是随意而生,经云:“菩萨有意生身”是也。忽若未会无心,着相而作者,皆属魔业,乃至作净土佛事,并皆成业,乃名佛障。障汝心故,被因果管束,去住无自由分!
所以菩提等法,本不是有,如来所说,皆是化人。犹如黄叶为金,权止小儿啼故。“实无有法,名阿耨菩提”。如今既会此意,何用区区?但随缘消旧业,更莫造新殃,心里明明。所以旧时见解总须舍却,净名云:“除去所有”,法华云:“二十年中常令除粪”,只是除去心中作见解处,又云:“蠲除戏论之粪”。所以如来藏本自空寂,并不停留一法,故经云“诸佛国土亦复皆空”。若言佛道是修学而得,如此见解全无交涉。或作一机一境扬眉动目袛对相当,便道契会也、得证悟禅理也,忽逢一人不解,便道都无所知,对他若得道理,心中便欢喜;若被他折伏不如他,便即心怀惆怅,如此心意学禅,有何交涉?任汝会得少许道理,只得个心所法,禅道总没交涉!所以达摩面壁,都不令人有见处。故云:“忘机是佛道,分别是魔境”。
此性纵汝迷时亦不失,悟时亦不得,天真自性,本无迷悟,尽十方虚空界,元来是我一心体。纵汝动用造作,岂离虚空?虚空本来无大无小、无漏无为、无迷无悟,“了了见,无一物,亦无人,亦无佛”。绝纤毫的量,是无依倚、无粘缀,一道清流,是自性无生法忍,何有拟议?真佛无口,不解说法,真听无耳,其谁闻乎?
珍重!
师本是闽中人,幼于本州黄檗山出家,额间隆起如珠,音辞朗润,志意冲澹,后游天台,逢一僧如旧识,乃同行,属涧水暴涨,师倚杖而止,其僧率师同过,师云:“请兄先过”。
其僧即浮笠于水上便过。
师云:“我却共过稍子作队,悔不一棒打杀!”
有僧辞归宗,宗云:“往甚处去?” 云:“诸方学五味禅去” 宗云:“诸方有五味禅,我这里只是一味禅。” 云:“如何是一味禅?” 宗便打,僧云:“会也会也。” 宗云:“道!道!” 僧拟开口,宗又打。 其僧后到师处,师问:“什么处来?” 云:“归宗来。” 师云:“归宗有何言句?”僧遂举前话, 师乃上堂举此因缘,云:“马大师出八十四人善知识,问着个个屙漉漉地,只有归宗较些子。”
师在盐官会里,大中帝为沙弥,师于佛殿上礼佛,沙弥云:“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众求,长老礼拜,当何所求?”
师云:“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众求,常礼如是事!”
沙弥云:“用礼何为?”
师便掌,沙弥云:“太粗生!”
师云:“这里是什么所在,说粗说细?!”随后又掌,沙弥便走。
师行脚时到南泉,一日斋时,捧钵向南泉位上坐,南泉下来见,便问:“长老什么年中行道?”
师云:“威音王已前。”
南泉云:“犹是王老师儿孙在!”
师便下去。
师一日出次,南泉云:“如许大身材,戴个些子大笠!”
师云:“三千大千世界总在里许!”
南泉云:“王老师尔。”
师戴笠便行。
师一日在茶堂内坐,南泉下来,问:“定慧等学,明见佛性,此理如何?”
师云:“十二时中不倚一物。”
泉云:“莫便是长老见处么?”
师云:“不敢!”
泉云:“浆水钱且置,草鞋钱叫什么人还?”师便休。
后沩山举此因缘问仰山:“莫是黄檗讲他南泉不得么?”
仰山云:“不然,须知黄檗有陷虎之机。”
沩山云:“子见处得与么长!”
一日普请,泉问:“什么处去?”
师云:“择菜去。”
泉问:“将什么择?”师举起刀子。
泉曰:“只解作宾,不解做主。”师扣三下。
一日五人新到,同时相看,一人不礼拜,以手画一圆相而立。
师云:“还知道好只猎犬么?”
云:“寻羚羊气来。”
师云:“羚羊无气,你向什么处寻?”
云:“寻羚羊踪来。”
师云:“羚羊无踪,你向什么处寻?”
云:“寻羚羊迹来。”
师云:“羚羊无迹,你向什么处寻?”
云:“与么,则死羚羊也。”师便休。
来日升座退,问:“昨日寻羚羊僧出来!”其僧便出。
师云:“老僧昨日后头未有语在,作么生?”其僧无语。
师云:“将谓是本色衲僧,原来只是义学沙门。”
师曾散众在洪周开元寺,裴相公一日入寺行次,见壁画,乃问寺主:“这画是什么?”
寺主云:“画高僧。”
相公云:“形影在这里,高僧在什么处?”寺主无对。
相公云:“此间莫有禅僧么?”
寺主云:“有一人。”
相公遂请师相见,乃举前堂话问师。
师召云:“裴休!”休应诺。
师云:“在什么处?”
相公于言下有省,乃再请师开堂。
上堂云:“汝等诸人尽是噇酒糟汉,如此行脚,笑杀他人,总似这么容易,何处更有今日?汝还知大唐国里无禅师么?”
时有僧问:“只如诸方见今出世,匡徒领众,为什么却道无禅师?”
师云:“不道无禅,只道无师。”
后沩山举此因缘问仰山云:“意作么生?”
仰山云:“鹅王择乳,素非鸭类。”
沩山云:“此实难辨。”
裴相一日托一尊佛于师前胡跪云:“请师安名。”
师召云:“裴休,”休应诺。
师云:“与汝安名竟。”相公便礼拜。
相公一日上诗一章,师接得便坐却,乃问:“会么?”
相公云:“不会。”
师云:“与么不会,犹较些子。若形纸墨,何有吾宗?”
诗曰: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
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度漳滨,
千徒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
愿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
师答曰:
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
虽有一双无事手,不曾只揖等闲人。
夫学道者,先须屏却杂学诸缘,决定不求,决定不着,闻甚深法,恰似清风届耳,瞥然而过,更不追寻,是为甚深,入如来禅,离生禅想。
从上祖师唯传一心,更无二法。指心是佛,顿超等妙二觉之表,决定不流至第二念,始似入我宗门。如是之法,汝取次人到这里拟作么生学?所以道,拟心时,被拟心魔缚,非拟心时,又被非拟心魔缚,非非拟心时,又被非非拟心魔缚。魔非外来,出自你心,唯有无神通菩萨,足迹不可寻。
若以一切时中,心有常见,即是常见外道;若观一切法空,作空见者,即是断见外道。所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此犹是对外道邪见人说;若说法身,以为极果,此对三贤十圣人言。故佛断二愚,一者微细所知愚,二者极微细所知愚。佛既如是,更说什么等妙二觉来?所以,一切人但欲向明,不欲向暗,但欲求悟,不受烦恼无明,便道佛是觉,众生是妄。若作如是见解,百劫千生轮回六道,更无断绝。何以故?为谤诸佛本源自性故。它分明向你道:佛且不明,众生且不暗,法无明暗故;佛且不强,众生且不弱,法无强弱故;佛且不智,众生且不愚,法无愚智故。是你出头,总道解禅,开着口便病发,不说本,只说末,不说迷,只说悟,不说体,只说用;总无你话论处。
他一切法且本不有,今亦不无;缘起不有,缘灭不无;本亦不有,本非本故;心亦不心,心非心故;相亦非相,相非相故。所以道:“无法无本心,始解心心法。”
法即非法,非法即法,无法无非法,故是心心法。忽然瞥起一念,了知如幻如化,即流入过去佛。过去佛且不有,未来佛且不无,又且不唤作未来佛;现在念念不住,不唤作现在佛。佛若起时,即不拟它是觉是迷,是善是恶,辄不得执滞他、断绝它。如一念瞥起,千重关锁锁不得,万丈绳索索他不住;既若如是,怎合便拟灭他止他?分明向你道尔焰识,你作么生拟断他?喻如阳焰,你道近,十方世界求不可得;始道远,看时只在目前。你拟趁他,他又转远去;你始避他,他又来逐你。取又不得,舍又不得。既若如此,故知一切法性自尔,即不用愁他虑他。如言前念是凡,后念是圣,如手翻覆一般,此时三乘教之极也。
据我禅宗中,前念且不是凡,后念且不是圣,前念不是佛,后念不是众生,所以一切色是佛色,一切声是佛声。举着一理,一切理皆然。见一事,见一切事;见一心,见一切心;见一道,见一切道,一切处无不是道;见一尘,十方世界山河大地皆然;见一滴水,即见十方世界一切性水。又见一切法,即见一切心,一切法本空,心即不无,不无即妙有,有亦不有,不有即有,即真空妙有。既若如是,十方世界,不出我之一心;一切微尘国土,不出我之一念。若然,说什么内之与外?如蜜性甜,一切蜜皆然,不可以道这个蜜甜,余的苦也,何处有与么事?所以道,虚空无内外,法性自尔;虚空无中间,法性自尔。故众生即佛,佛即众生,众生与佛,元同一体;生死涅槃,有为无为,元同一体;世间出世间,乃至六道四生,山河大地,有性无性,亦同一体。言同者,名相亦空,有亦空,无亦空,尽恒沙世界元是一空。既若如此,何处有佛度众生?何处有众生受佛度?何故如此,万法之性自尔故。
若作自然见,即落自然外道;若作无我、无我所见,落在三贤十圣位中。你如今云何将一尺一寸,便拟量度虚空?他分明向汝道法法不相到,法自寂故,当处自住,当处自真。以身空故名法空,以心空故名性空,心身总空,故名法性空,乃至千途异说,皆不离你之本心。
如今说菩提涅槃、真如佛性、二乘菩萨者,皆指叶为黄金,拳掌之说,若也展手之时,一切大众,若天若人,皆见掌中都无一物。所以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本既无物,三际本无所有,故学道人单刀直入,须见这个意始得。故达摩大师从西天来至此土,经多少国土,只觅得可大师一人,密传心印,印你本心,以心印法,以法印心。
心既如此,法亦如此,同真际,等法性,法性空中,谁是授记人?谁是成佛人?谁是得法人?他分明向你道,菩提者不可以身得,身无相故;不可以心得,心无相故;不可以性得,性即是本源自性天真佛故,不可以佛更得佛,不可以无相更得无相,不可以空更得空,不可以道更得道,本无所得,无得亦不可得。所以道,“无一法可得”,只教你了取本心。当下了时,不得了相,无了无不了相亦不可得。如此之法,得者即得,得者不自觉知,不得者亦不自觉知。如此之法,从上以来,有几人得知!所以道“天下忘己者有几人”。
如今于一机一境一经一教一世一时一名一字六根门前领得,与机关木人何别?忽有一人出来,不于一名一相上作解者,我说此人尽十方世界觅这个人不可得,以无第二人故。继于祖位,亦云“释种”,无杂纯一,故言“王若成佛时,王子亦随出家”。此意大难知!只教你莫觅,觅便失却。如痴人山上叫一声,响从谷出,便走下山趁,及寻觅不得,又叫一声,山上响又应,亦走上山趁。如是千生万劫,只是寻声逐响人,虚生浪死汉。汝若无声即无响。涅槃者,无闻无知无声,绝迹绝踪。若得如是,稍与祖师邻房也。
问:如“王库藏内,都无如是刀”,伏愿诲示?
师云:“王库藏”者,即虚空性也,能摄十方虚空世界,皆总不出你心,亦谓之虚空藏菩萨。你若道是有、是无、非有、非无,总成“羊角”。“羊角”者,即你求觅者也。
问:王库藏中有真刀否?
师云:此亦是“羊角”。
云:若王库藏中本无真刀,何故云“王子持王库中真刀出至异国”?何独言无?
师云:持刀出者,此喻如来使者。你若言王子持王库中真刀出去者,库中应空去也。“本源虚空性,不可被异人将去”是什么语?设你有者,皆名“羊角”。
问:迦叶受佛心印得为传语人否?
师云:是。
云:若是传语人,应不离得“羊角”?
师云:迦叶自领得本心,所以不是“羊角”。若以领得如来本心,见如来意,见如来色相者,即属如来使,为传语人。所以阿难为侍者二十年,但见如来色相,所以被佛诃云“唯观救世者”,不能离得“羊角”。
问:“文殊执剑于瞿昙前”者如何?
师云:“五百菩萨得宿命智,见过去生业障”,“五百”者即你五阴身是,以此见宿命障故,求佛求菩萨涅槃。所以文殊将智解剑,害此有见佛心故。故言你“善害”。
云:何者是“剑”?
师云:解心是剑。
云:解心既是剑,断此有见佛心,只如能断见心何能除得?
师云:还将你无分别智,断此有见分别心。
云:如作有见有求佛心,将无分别智剑断,怎奈有智剑在何?
师云:若无分别智,害有见无见,无分别智亦不可得。
云:不可以智更断智,不可以剑更断剑?
师云:剑自害剑,剑剑相害,即剑亦不可得。智自害智,智智相害,即智亦不可得。母子俱丧,亦复如是。
问:如何是见性?
师云:性即是见,见即是性,不可以性更见性;闻即是性,不可以性更闻性。只你作性见能闻能见性,便有一异法生。他分明道,所可见者,不可更见你,云何头上更着头?他分明道,如盘中散珠,大者大圆,小者小圆,各各不相知,各各不相碍,起时不言我起,灭时不言我灭。所以四生六道未有不如时。且众生不见佛,佛不见众生;四果不见四向,四向不见四果;三贤十圣不见等妙二觉,等妙二觉不见三贤十圣;乃至水不见火,火不见水;地不见风,风不见地;众生不入法界,佛不出法界。所以法性无去来,无能所见。既如此,因什么道我见我闻?,于善知识处得契悟,善知识与我说法,诸佛出世与众生说法!迦旃延只为以生灭心传实相法,被净名诃责。分明道一切法本来无缚,何用解他!本来不染,何用净他!故云“实相如是”,岂可说乎?汝今只成是非心、染净心,学得一知一解,绕天下行,见人便拟定当取,谁有心眼?谁强谁弱?若也如此,天地悬殊,更说什么见性!
问:既言性即见、见即性,只如性自无障碍、无剂限,云何隔物即不见?又于虚空中,近即见、远即不见者,如何?
师云:此是你妄生异见。若言隔物不见,无物言见,便谓性有隔碍者,全无交涉。性且非见非不见,法亦非见非不见。若见性人,何处不是我之本性?所以六道四生、山河大地,总是我之性净明体。故云“见色便见心”,色心不异故。只为取相作见闻觉知,去却前物始拟得见者,即堕二乘人中依通见解也。虚空中近则见、远则不见,此是外道中收。分明道“非内亦非外,非近亦非远”,近而不可见者,万物之性也,近尚不可见,更道远而不可见,有什么意旨?
问:学人不会,和尚如何指示?
师云:我无一物,从来不曾将一物与人。你无始以来只为被人指示,觅契觅会,此可不是“弟子与师俱陷王难”,你但知一念不受,即是无受身;一念不想,即是无想身;决定不迁流造作,即是无行身;莫思量卜度分别,即是无识身;你如今才别起一念,即入十二因缘,无明缘行亦因亦果,乃至老死亦因亦果。故善财童子一百一十处求善知识,只向十二因缘中求,最后见弥勒,弥勒却指见文殊。文殊者即汝本地无明。若心心别异向外求善知识者,一念才生即灭,才灭又生。所以汝等比丘,亦生、亦老、亦病、亦死,酬因答果已来,即五聚之生灭。五聚者,五阴也。一念不起,即十八界空,即身便是菩提华果,即心便是灵智,亦云灵台;若有所住者,即身为死尸,亦云守死尸鬼。
问:净名默然,文殊赞叹云,“是真入不二法门”,如何?
师云:不二法门,即你本心也,说与不说,即有起灭,无言说时,无所显示,故文殊赞叹。
云:净名不说,声有断灭否?
师云:语即默,默即语,语默不二,故云声之实性亦无断灭,文殊本闻亦无断灭。所以如来常说,未曾有不说时;如来说即是法,法即是说,法说不二故。乃至报化二身、菩萨声闻、山河大地、水鸟树林,一时说法。所以语亦说,默亦说,终日说而未尝说。既若如是,但以默为本。
问:“声闻人藏形于三界,不能藏于菩提者”,如何?
师云:形者质也。声闻人但能断三界见修,已离烦恼,不能藏于菩提,故还被魔王于菩提中捉得。于林中宴坐,还成细微见菩提心也。菩萨人已于三界菩提决定不舍不取,不取故,七大中觅他不得;不舍故,外魔亦觅他不得。汝但拟着一法,印子早成也。印着有,即六道四生文出;印着空,即无相文现;如今但知决定不印一切物,此印为虚空不一不二,空本不空,印本不有。十方虚空世界诸佛出世,如见电光一般;观一切蠢动含灵,如响一般;见十方微尘国土,恰似海中一滴水相似。闻一切甚深法,如幻如化,心心不异,法法不异,乃至千经万论,只为你之一心。若能不取一切相,故言“如是一心中,方便勤庄严”。
问: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如何?
师云:“仙人”者,即是你心。“歌利王”,好求也。不守王位,谓之贪利。如今学人,不积功累德,见者便拟学,与歌利王何别?如见色时,坏却仙人眼;闻声时,坏却仙人耳;乃至觉知时,亦复如是,唤作节节支解。
云:只如仙人忍时,不合更有节节支解,不可一心忍、一心不忍也。
师云:你作无生见、忍辱解、无求解,总是伤损。
云:仙人被割时,还知痛否?又云:此中无受者,是谁受痛?
师云:你既不痛,出头来觅个什么!
问:燃灯佛授记,为在五百岁中、五百岁外?
师云:五百岁中不得授记。所言授记者,你本决定不忘,不失有为,不取菩提,但以了世非世。亦不出五百岁外别得授记,亦不于五百岁中得授记。
云:了世三际相不可得已否?
师云:无一法可得。
云:何故言频经五百世,前后极时长?
师云:五百世长远,当知犹是仙人。故燃灯授记时,实无少法可得。
问:教中云,“销我亿劫颠倒想,不历僧祗获法身”者,如何?
师云:若以三无数劫修行,有所证得者,尽恒沙劫不得。若与一刹那中获得法身,直了见性者,犹是三乘教之极谈也。何以故?以见法身可获故,皆是不了义教中收。
问:见法顿了者,见祖师意否?
师云:祖师心出虚空外。
云:有限剂否?
师云:有、无限剂,此皆数量对待之法。祖师云:且非有限量,非无限量,非非有无限量,以绝对待故。你如今学者,未能出得三乘教外,怎唤作禅师!分明向汝道:一等学禅,莫取次妄生异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行一住一刹那间,念念不异。若不如是,不免轮回。
问:佛身无为,不堕诸教,何故佛身舍利八斛四斗?
师云:你作如是见,只见假舍利,不见真舍利。
云:舍利为是本有,为复功勋?
师云:非是本有,亦非功勋。
云:若非本有,又非功勋,何故如来舍利,唯炼唯精,金骨长存?
师乃诃云:你作如此见解,怎唤作学禅人!你见虚空曾有骨否?诸佛心同太虚,觅什么骨?
云:如今见有舍利,此是何法?
师云:此从你妄想心生,即见舍利。
云:和尚还有舍利否?请将出来看。
师云:真舍利难见。你但以十指撮尽妙高峰为微尘,即见真舍利。
夫参禅学道,须得一切处不生心。只论忘机即佛道隆,分别即魔军盛,毕竟无毛头许少法可得。
问:祖传法付与何人?
师云:无法与人。
云:云何二祖请师安心?
师云:你若道有,二祖即合觅得心。觅心不可得故,所以道“与你安心竟”。若有所得,全归生灭。
问:佛穷得无明否?
师云:无明即是一切诸佛得道之处。所以缘起是道场,所见一尘一色,便合无边理性,举足下足不离道场。道场者,无所得也。我向你道只无所得,名为坐道场。
云:无明者为明为暗?
师云:非明非暗。明暗是代谢之法。无明且不明、亦不暗,不明只是本明,不明不暗。只这一句子,乱却天下人眼。所以道,假使满世间皆如舍利弗,尽思共度量,不能测佛智。其无碍慧出过虚空,无你语论处。释迦量等三千大千世界,忽有一菩萨出来,一跨跨却三千大千世界,不出普贤一毛孔。你如今把什么本领拟学他。
云:既是学不得,为什么道“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如之何?
师云:“归元性无二”者,无明实性,即诸佛性;“方便有多门”者,声闻人见无明生、无明灭;缘觉人但见无明灭,不见无明生,念念证寂灭;诸佛见众生终日生而无生,终日灭而无灭,无生无灭,即大乘果。所以道“果满菩提圆,花开世界起”。举足即佛,下足即众生。诸佛两足尊者,即理足、事足、众生足、生死足,一切等足,足故不求。是你如今念念学佛,即嫌着众生,即是谤他十方诸佛。所以佛出世来,执除粪器,蠲除戏论之粪。只教你除却从来学心、见心,除得尽,即不堕戏论,亦云“搬粪出”。只教你不生心,心若不生,自然成大智者。决定不分别佛与众生,一切尽不分别,始得入我曹溪门下。故自古先圣云“少行我法门”,所以无行为我法门。只是一心门,一切人到这里尽不敢入。不道全无,只是少人得,得者即是佛。珍重!
师一日上堂。开示大众云:
预前若打不彻,腊月三十夜到来,管取你热乱。有般外道才见人说做工夫,他便冷笑:“犹有这个在。”我且问你:忽然临命终时,你将何抵敌生死?你且思量看,却有个道理,那得天生弥勒自然释迦。有一般闲神野鬼,才见人有些少病,便与他人说:“你只放下着。”及至他有病,又却理会不下,手忙脚乱,争奈你(此时)肉如利刀碎割做,主宰不得。万般事须是闲时办得下,忙时得用,多少省力。休待临渴掘井,做手脚不办,这场狼藉,如何回避前路黑暗,信采胡钻乱撞。苦哉苦哉!平日只学口头三昧,说禅说道,呵佛骂祖,到这里都用不着。平日只管瞒人,怎知道今日自瞒了也。阿鼻地狱中决定放你不得!而今末法将沉,全仗有力量。兄弟家,负荷续佛慧命莫令断绝!今时才有一个半个行脚,只去观山观景,不知光阴能有几何?一息不回便是来生,未知(投生为)什么头面。呜呼!劝你兄弟家,趁色力康健时,讨取个分晓处,不被人瞒底一段大事。这些关[木戾]子,甚是容易,自是你不肯去下死志做工夫。只管道难了又难好,教你知那得树上自生的木杓,你也须自去做个转变始得。若是个丈夫汉,看个公案: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去二六时中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着衣吃饭处,屙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着精神,守个“无”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顿发,悟佛祖之机,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达摩西来无风起浪,世尊拈花一场败缺。到这里说什么阎罗老子,千圣尚不奈你何。不信道直有这般奇特。为甚如此?事怕有心人。颂曰:尘劳回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