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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识与中观(三十四)
---唯识与中观

原文:“虽此极微犹有方分而不可析。若更析之便似空现。不名为色。故说极微是色边际。由此应知。诸有对色皆识变现非极微成。(余无对色。是此类故。亦非实有。或无对故。如心心所。定非实色。诸有对色现有色相。以理推究离识尚无。况无对色现无色相而可说为真实色法。)表无表色岂非实有。此非实有。所以者何。且身表色若是实有。以何为性。若言是形便非实有。可分析故。长等极微不可得故。若言是动。亦非实有。才生即灭无动义故。有为法灭不待因故。灭若待因应非灭故。若言有色非显非形。心所引生能动手等名身表业理亦不然。此若是动义如前破。若是动因应即风界。风无表示不应名表。

又触不应通善恶性。非显香味类触应知。故身表业定非实有。然心为因。令识所变手等色相生灭相续转趣余方。似有动作表示心故。假名身表。语表亦非实有声性。一刹那声无诠表故。多念相续便非实故。外有对色前已破故。然因心故。识变似声生灭相续似有表示。假名语表。于理无违。表既实无。无表宁实。然依思愿善恶分限。假立无表理亦无违。谓此或依发胜身语善恶思种增长位立。或依定中止身语恶现行思立。故是假有。世尊经中说有三业。拨身语业岂不违经。不拨为无但言非色。能动身思说名身业。能发语思说名语业。审决二思意相应故。作动意故说名意业。起身语思有所造作。说名为业。是审决思所游履故通生苦乐异熟果故。亦名为道。故前七业道亦思为自性。或身语表由思发故假说为业。思所履故说名业道。由此应知。实无外色唯有内识变似色生…。”

 

……“虽此极微犹有方分”,“而不可析”,没有办法再分析了。分析到最后不能再分析的物质的东西,那个就叫做极微。

“若更析之,便似空现,不名为色。”如果讲极微的道理,再要把极微分析了,“便似空现”,那个就是空的,“不名为色”,这就不能叫做物质了。

故说极微是色边际。”所以极微这个东西,佛创造了这个名字,代表了物质分析到最后的,没有办法分析的最后一道防线,假定一个名称叫做极微。

“由此应知,诸有对色,皆识变现,非极微成。”由这个道理应该知道,一切眼睛耳朵所看见、同六根相对,互相都是相对的,相对这一些物质世界、物质的东西,都是心意识所变化呈现的现象,并没有真正一个物质不灭的东西。我们今天到这一段。

 

……现在正是讲到色法,色就是物理的、物质的方面,就是这个肉体,这些都属于色法。现在讲到“表”、“无表”,首先提出来的问题:“表无表色,岂非实有。”表:有所表示的,可以表达得出来的,譬如说物理世界的颜色。无表色:影像的,只有这个影像,没有实际的、实质的。那么提出来问题,他说这一些东西虽然没有实质,但是有表示,可以了解的;就是抽象,还是有个象,那么这些不能不承认是另外存在的一个物理世界真实存在的有,的确有这个东西,不能算是空。那么现在根据佛法唯识学的答复,“岂非实有”,他说这些都是空的、假的,没有真的。

“所以者何?”什么理由?

“且身表色若是实有,以何为性?”譬如我们这个身体、这个肉体,这个肉体就属于色法,它所能够表示得出来,以及表示不出来的这些许多部分,……[录音中断]……代表了本体是什么样。“以何为性?”这是问号。

“若言是形,便非实有,可分析故。长等极微,不可得故。”假使说这个身体、这个形体、我们整个的肉体,如果认为这个就是色法,他说这个不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永恒的。暂时借用了几十年、几百年,都是骨头、肉啊、每个细胞啊这些等兜拢来的。“可分析故”,最后分析了都是单独存在的、单独成立的,因缘凑合,变成了这个身体。譬如说一个人长、短、胖、瘦,乃至于是“长等”、“极微”,肉体把它分析到细胞,细胞再把它分析,分析到最后——没有东西,是空的。“不可得故”,没有一样东西存在的。形态,有形的。

“若言是动,亦非实有,才生即灭,无动义故。”假使你认为身体这些动作,譬如手会抓、脚会走、嘴巴会说话,这些东西,是代表了身体的本性,这个色法的本*。这些动作是生灭法,本来并不真实存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作为一过了、一生起来,马上就没有了;表示完了,它就空了。“无动义故”,动而不动。譬如这个手,我们一天举一千下、一百下,做完了,手还是手,那个动就过了就没有东西,有这么一个形象而已。

“有为法灭,不待因故。灭若待因,应非灭故。”这个身体一切的动作,所以这个身体不是我,这是有为法,看得见、摸得着、想得到,都属于有为。有就是有,为就是它有作为。一切的有为法,这个动作过了之后,“不待因故”,不另外有一个主宰,这是靠因缘生法。人打我,我这个手自然会抗拒,动起来,或者是逃避;不等待另外一个原因。所以这个动作过了以后就没有了,“灭若待因,应非灭故。”所以这个动作,手一拿起来,譬如我们讲话,手一比,意识表达完了就放下。这一比已经没有了,灭了,一生一灭。并没有靠另外一个主宰,这个中间没有一个自己可以做主宰的,是因缘生法;对于外缘,需要有这个作用,它就动一下,当下是生灭法,没有了。

“若言有色,非显非形,心所引生,能动手等,名身表业,理亦不然。”假使你认为我们这个身体有色,有形色,就是这个肉体就有形色;“非显非形”,也不是明显的,这是身体,不是这个肉体,肉体里头另外有个生命。譬如我们现在讲生命的本能——生理学上所谓科学的名词——这个本能也是假定的名词。就是这个生命、这个肉体存在的时候,它那个生灭不已、生生不已,就有这么一个作用。这个作用也属于现在活着这一段的生灭法,有为法里头一个过程;不能说生命的根本。这个身体死亡以后,这个本能就看不见了,没有作用了。所以,它是“非显”,并没有明显可以表示的;“非形”,也不是身体形体上的。

那么,我们这个身体上,这个生命存在,这个身体的表达、一切动作、说话,“非显非形”,是“心所引生”的,心引出来的,是唯心的。因此心一生,就能够动手,心想手动,我们手就会举起来;心想脚走路,这个脚就会开步走。这些动作,就是身体能够有表示的那个作用,这个作用就叫做业,这叫“名身表业”,身体可以表示动作的这个业。

这个理论已经接近到佛法了。但是在唯识学家所谓见地上,他说“理亦不然”,不透彻。如果我们普通一听,尤其学禅宗的人,学一般的:这个就是佛法道理,一切唯心造。他说逻辑上不对,理亦不然。

“此若是动,义如前破。”他说你认为身体这些动作,因为反应,手就起来;因为眼睛前面光一闪,眼睛张开;他说这个不算是动作。这是因缘生法,一个偶然的反应,马上过去了。你认为这个是真实的形象,他说这个道理不合逻辑。“义如前破”,不多讲了,上面这一段已经批驳了,不合理的。

“若是动因,应即风界;风无表示,不应名表。”为什么呢?身体的动作是心动,不错,我们心动手就会动。可是这个身体兜拢来,粗的归纳是四大:地、水、火、风四大。细的再进一步归纳,身体的结构,佛学在两三千年以前所讲的,三十六种东西兜拢来的,头发、牙齿、眼睛、鼻子、指甲、骨头、五脏六腑等等,这还是粗的。再分析去归纳,多得很了,那么佛经都把它简化了,懒得归纳——十万八千。这个细胞究竟是多少?你说我们人头上头发多少根?就很难说,那么照佛经是“莫老老”(杭州话),不晓得多少;假定一个名称,八万四千、十万八千,乱讲一顿。这是形容词,极言数字有这样多。

譬如我们每一根头发,把它拿下来,里头是空心的,用显微镜放大镜可以看出来。这个空心里头容纳多少虚空的数量?也可以说,这一根头发的空心,等于三千大千世界的虚空一样大,无大小、内外、中间之分。这个理论同现代科学的理论差不多一样了,差不多走上一条路线。

所以身体这些动作,再分析归纳起来,如果我们中风了,普通血压高、中风了、闭塞了,气就不来了。身体第一个是风界,风就是气,佛经用风字,道家用气字。身体的动作靠这个气,我们心想动,半边风瘫了,气血穴道走不通了;血还是在流,慢慢在流;气没有,手就拿不起来;想起来,这个手做不到。所以啊,身体这个动作不是本身,“应是风界”,这属于气的作用,心气相配合。

那么既然是气、风,不是这个呼吸之气了,呼吸之气还是粗的。所以大家真正修佛法,所谓讲气功,乃至小止观最后讲到息,那个已经不是呼吸之气了。所以大家拼命打坐、小止观,就在鼻子里头练呼吸之气、做气功,那永远不会有成果。那是粗而又粗,外形的、偶然用一下就过去了。

所以真正的气啊,每一个毛孔自然都在呼吸,我们还感觉不到呼吸,也还算是气,还不是息。到达息的时候,连毛孔都停止了呼吸一样,那个东西才到“风”,所谓气的真正的东西,充沛了。

譬如我们看一个婴儿,婴儿也在呼吸啊,我们的呼吸用鼻子,你看到肺部在动;婴儿肺部很少动,不是绝对不动。婴儿呼吸动是一直到小肚子下面都在动,很轻微的动。假使动的很快,这个婴儿身体不大对,有毛病。

所以真到了风界、气到了,那个时候,有这个充沛的现象。所以入定的人到了那个时候,鼻子的呼吸已经没有了,你放一根鸡毛,放一根头发、灯草在那里,不会动的,因为他内在充沛了。我们要呼吸,因为我们身体虚啊,身体里头空掉了,所以随时要呼吸补充进来。坐在这里,鼻子自然在呼吸,一边看书一边在呼吸,这是心不相应行法,你控制也控制不了多久的。它这个气出去了不进来,就马上就死亡了;或者是进来不出去,也死亡,把你闷死了。所以这种东西啊,风、气,气的最后你分析,无法表示的东西,它也不是物理、物质的。所以既然无形象可表的,不应该说动作后面的气是有所表示的色法,所以这个是没有表的,气也是无法可以表达的。

“又”,另外一个问题,“触不应通善恶性,非显香味,类触应知。”再说,另外有一派的理论,提出三样东西:触、香、味,这是身体上的感受。譬如我们今天大家,你看在座的,同上一个礼拜来都不同,穿的都加一点衣服,我也加了衣服。因为气候不对了,湿度很高,湿度一高,空气里头加了水分很多;温度并没有太降低,湿度高了,所以我们觉得凉。那么这个凉,我们身体是个寒暑表,已经知道了,就必须要加衣服,不然受不了,这是触。乃至我们两个人握手,手一抓到就有感受,这就是触。

有一派,当然这些人都经过修持,实验过来的,认为触、香,鼻子所代表的,鼻子能够闻到气味,舌头能够尝,嘴巴……。为什么唯识上,这个色、声,眼睛看东西、耳朵听声音,可以分善恶二性?所谓“三性三量通三境”,这个身体的感觉它本身没有善恶哦,它没有善恶。舌头闻香的就是香的,臭的就是臭的,有分别,它不一定有善恶啊。他说为什么把它列入触与香、味这个色法方面、身体方面前五识当中?你列入有善恶的关系;眼睛有善恶还可以,眼睛看色,譬如我们看到一个好看的,很喜欢,眼睛自己都笑了,嘴巴不笑,眼睛会笑。看到难看的,那个眼睛就瞪起来,眼睛就有一种恨意。那么同样是眼睛,它有善恶。——这个触没有啊!今天有湿度,冷了,我们加一点衣服,这就不善也不恶吧?所以这个里头怎么可以触、香、味通善恶?“非显香味,类触应知”,特别提出来身体上的感受,这个感受,他说同香味一样,通善恶;中间有差别,不是完全靠意识。我们五官接触东西的时候,有阿赖耶识性地的功能,自然有所厌恶。

比如我们吃菜,有些人偏食,这样喜欢吃、那样不喜欢吃。我们喜欢吃的人觉得最好吃,不喜欢吃的他厌烦;你勉强叫他吃,他那个味啊,味觉神经自然就反应,吐出来了。那个时候并不是加上意识的作用,它本身有这个东西。类触,同身体上的感受也是一样的。有些人身体上的感受,就是要经验多了***,譬如我们有时候普通人喝一个东西,总喜欢又软又光滑,很舒服;还有人感受不同,他的业力带来的,摸到光滑的东西很讨厌,越粗糙反觉得越享受,这个不一样的。所以有人把挨打当成痛的,有人把挨打当成舒服的,那么我们现在心理学上,这个人天生下来有虐待狂。揍他一顿了以后,哎,他觉得非常舒服;一天、两天不揍他一顿,浑身都发痒,脾气就来了;你打他一顿,乖得很。那么这是触的问题。

你譬如说有些文人,古代不讲了,现代也有,文章写不出来,香港脚那个臭脚丫给他一闻,嗬!文章下笔千言就来了。我们有名的辜鸿铭先生,这个大家都知道,写文章的时候抱着太太那个古代包小脚的,几天不要洗,一边叫太太躺着,把那个小脚拿到鼻子上闻,那个文章立刻就出来了。汉代的那个蔡邕,写文章,喜欢要长疮的人身上那个疮疤,带脓带血拿来,他当花生米一样吃着,文章就出来了,嘿!触、香、味,它本身是具备有善恶。这些都是……一般人很少自己反省过的,每个人都有。譬如有些人穿衣服的料子,尼龙的料子一穿上就不舒服。现在的衣服都有点尼龙,所以晚上黑暗的地方一脱衣服就发电,身上就有亮光。像我这个人触法很敏感,这种衣服一穿上,我说不对,有尼龙太多了,宁肯换一件,难受,马上觉得不通气了,就给它闷住了。有些人觉得尼龙的穿着很龙啊,那就很舒服,那么他个性业力就龙了嘛,那没有法子。所以呀,是这个道理。

“故身表业,定非实有。”所以身体上所谓能表达、无表的,本身就是虚幻的、空的,并不是实有。

“然心为因,令识所变,手等色相,生灭相续,转趣余方,似有动作,表示心故,假名身表。”“然”就是白话文的“那么”。好,我们了解了心的作用,一切唯心造,心王。所谓八识,是把心的分别的作用分开了八个部分来表达,整个的八识不过是一个东西,是心,心的作用。所以八识是讲它的作用,所以叫做法相,法相就是心所表达作用的现象,所以叫做法相,唯识宗也叫法相宗。那么讲到心、性这两个字,在佛学里头就把它另外归类叫做性宗,不是相宗,就是讲心性之体。所以般若宗,《心经》、《金刚经》、《大般若经》,我们佛学的分类,一般人把它归到性宗。唯识这些讲有为法,分析到最后归到体的,我们一般把它归类叫相宗,由现象而到达本体。性宗呢,直接从本体说起,而带到现象。所以这里的心是讲心性的本来。

那么他的原文:“然心为因”,“然”就是“那么”,要我们了解,一切唯心造,心是根本,第一因。心的作用起了识的作用。所以我们经常给大家一个比方,假使把我们心性之体比方成大海;所谓它起的作用,前面八识等等就是心起的用,我们普通叫做妄心、妄想,它起了波浪。前五识这些识,是波浪前面的浪花。譬如我们去看海水,问年轻同学们一个问题——中年以上不在此限,都很高明了——对年轻同学可以问问:你们看过海水没有?野柳村玩过没有?“金山野柳,北海一丘”,都去过了吧?你们看到过海没有?海水是怎么样?一定看到了,你一定答复看到,“海水,喔,那个浪多大!”对不起,你只看到浪潮,我们没有看到过海水。深海水寂然不动,流而不流,它不动的。我们看的海水是海水表层上起的浪花、波浪、大浪,台风来那个浪,不晓得几十丈高的浪都有,但是深海的水那个根根还是没有动,那还是它的相。至于我们看到的浪潮,画的画,或者照片照的,那个浪头撞在山间“哗哗”,那个只是浪花,“浪花淘尽英雄。”这个是表面现象。那么真正识的作用等于那个浪花,我们一般妄心的作用就是等于那个波浪,大的浪涛。心王寂然不动。

所以关于心、识,把这个比喻先了解了,我们研究这个书就容易懂了。那么,“心为因,令识所变”,心动,这个识起了作用,这个浪涛浪花一样。所以我们心念一动了以后,“手等色相,生灭相续”,这个手自然可以比,比来比去就可以比。譬如当音乐指挥,这个手这么比、这样比,比来比去,因为他心念动:这个表示高处……那个指挥到好的,自己都忘记了,这个声音要那么低下来……自己还摇起来、摆起来,那个姿态是很**。他的声音跟他的情绪,心的境界就进到那个……。所以生灭一动,一起来作用、动,就没有了。“相续,转趣余方”,辗转在运动;趣就是趣向,余方就是各方面,它的动作都可以表示。注意一个字:“‘似’有动作”,我们表面上看见人活着好像有动作,会说话,会眨眼睛,感冒了还会打喷嚏,气管炎还会咳嗽,这个动作很多嘛,这个身上闹热得很——都是空的、虚幻的,“似有动作”,好像有,虚幻的存在。这些动作的虚幻的存在是表示心动。

但是研究唯识是科学哦,要注意,你说马上抓住我刚才**很不客气,讲了一句话就抓问题,好,伤风了打喷嚏,感冒了气管发炎咳嗽:哎,我心不想咳嗽啊,我也不想打喷嚏,这怎么讲是心动作呢?这是身的动作嘛,对不对?这是生理上机械的作用;心没有……。心在咳嗽的时候硬是:“哎呀,不要咳多好呢!”做不到。所以“表示心故”,这怎么是心呢?所以看佛学佛经,研究到这里都要特别留意。这个心同上面那个心是不同的,这是讲妄想心,起了那个浪潮的功能,连续不断的作用;不是本体那个心。不然这两个心,碰到一个头脑很敏锐的,对于逻辑、对于科学他有很分析能力的话,你这个话就错了。这个是心、那个也是心。譬如我刚才讲咳嗽,伤风了打喷嚏头痛,“我没有想头痛啊,我心不想头痛,心还巴不得马上不痛啊!可是它要痛啊,那怎么说心动呢?”这个心是色身内在的业力之心,就是普通我们讲的妄念、妄想。所以真正的妄念是什么?妄想是什么?学禅宗、学一切经教、学佛的,随便讲一讲,实际上我们没有认清楚妄想。就是现代心理学所讲的下意识的那个动作,这个下意识,在现代心理学已经到达了不可思议,乃至于最新的有些名词,巧立名目,什么第六感啊……管你第六感,你将来第七感也没有用!那还都在妄想心里去……[录音中断]

哎,它莫名其妙来,有个境界——那个正是妄想心。要认清楚这一点,那才可以谈对于佛学有一点认识了,不然都是空谈。所以这里讲,“似有动作”,这个“动作”你注意不一定手动哦!所以你们打坐的时候各种境界来,乃至看到什么影像,这个就是动作哦;都是虚幻的,似有动作,这就可见你念动。譬如常常有些同学问我:“我坐得很好啊,一点念头都不动。哎,忽然有境界了。”我说真的啊?“真的哟!”你看到了?“看到哦!”你说不是心动吗?第二句话我常常就不说了,要他自己知道,他看我不说了,这些都是同我一样,我姓南是南瓜,他们是笨瓜,笨瓜又来问南瓜:“老师,你怎么不讲话,究竟是什么?”我已经答复了嘛。“你真的呀?看到啦?”这还不是你念动?妄念在动,对不对?所以心要认清楚。

所以这些起心动念,或者起心动作,都是妄想心在动。这个名称在唯识告诉你,“假名身表”,这是假名,给它定一个名称,叫做身体上所表示出来,有表色,可以表示得出来的,可以表达得出来的,叫做身表。我们这一切动作,晓得这是身表。进一步说,我们常常讲:“哎呀,你今天精神不大对啊,你恐怕疲劳啊。”看相的如果说:“哎,你气色不好。”“哎呀,我看你今天一点精神都没有?”“哎,感冒了,好难过。”马上身体、脸色就表示出来,这些都是身表,身业可以表达得出来的。

“语表亦非实有声性。一刹那声,无诠表故。多念相续,便非实故。”现在讲身体的分析,有表色(表)、无表色,可以表达、可以表示,乃至不可以表达、不可以表示,在这个身体中。这都是反省自己哦,所以学佛真正把自己分析到极点,找出生命的本来,这个东西名称就叫做佛法。

所以叫你们生在二十世纪的同学特别要注意,尤其是在家、出家,二十一世纪快要来了,今年是一九八一年,十几年以后进入二十一世纪,科学更昌明。佛法的弘扬,唯识法相搞不清楚,你接不上时代的。因为未来是更科学的时代,每一点思想、每一点动作要清清楚楚,不能含糊的。你说酱油跟醋俩差不多,就不是,差得很多:酱油是酱油,醋是醋。那么迎接未来的时代,佛法分析最清楚的,是法相唯识。

现在告诉我们“语表”,我们讲话是一种有表示,讲话本来是表达人的意思。但是首先我也常常跟诸位同学讲,世界上没有一种言语文字可以表达人的意思,没有。至少在我的体会没有,没有哪一种言语。你看我们讲言语,要告诉人家,多困难。说:“那好可怕!”你看,我们:“那个……哎呀!好可怕啊——!”(师做加重语气的示范)要这样才懂。你说懂了没有?还没有懂。我们听他讲的,“哎呀那个好可怕啊!”脸都发青了,脸都捂起来,我们还是没有懂,因为懂的还不是他当场在那里可怕那个味道,对不对?所以世界上没有一种言语文字可以……假使言语文字可以表达人的思想与感情啊,人与人之间没有误会了。可是人与人之间不断地误会,父子也好、母女也好、夫妇也好,没有哪个不起误会的,因为言语很难表达感情。其实我们靠言语表达感情的成分很少,平常我们人之所以心意沟通还是不靠言语的;靠态度,都懂了,这个比什么言语都好。所以哑巴的言语是无声的世界语:“哎,这个东西行不行啊?”谁都懂。到外国,这是世界语,都通的:“要吃饭。”“有没有喝的?”谁也懂,这就是言语了。

所以真正的言语,“语表亦非实有声性”,言语的表示是发声的作用、音声的作用,音声的作用它是生灭法,靠不住的。假使我们随便很平和地讲一声:“啊…”你不晓得我干什么。不过学过佛的以为我要念咒子了,可是没有学过佛的不晓得你“啊”一声干什么。语表就是单声的发声,譬如“啊…喔…”这是声,不是音。音就是说拼拢来表达一个意思,那个属于音,属于音韵,在中国就是诗韵,变成韵。我们问这个字念什么?所以你看字典上你一查:“音”什么,不是“声”什么。一个字譬如我们组诗的:一东二冬三江四支,这属于韵母的那一部分。你们现在正在学华严字母,这个道理就要懂得。譬如说某一种音某一个字属于“啊”字部、某一个字属于什么部,它在这一类的音声里头的。这是个大学问了,所以音韵之学、声韵之学。

语表,我们言语表示“亦非实有声性”,它是个动作,生灭法,为什么呢?“一刹那声,无诠表故”。“啊-”这是声,现在大家一听就知道我故意*;假使我无意之间来一“啊”,你们一定问:“哎,干什么?”因为不知道他干什么,他没有发音。所以“一刹那声,无诠表故”,没有办法解释它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表达什么,无诠。诠就是解释;表,表达。所以声音靠多念相续。“你吃饱了没有?”那么我们才懂得:哦,你问我吃饱了没有。要很多的念很多的这种配拢来,构成了我们所谓讲意识思想的一个形态、一个观念才表达得出来。

“多念相续,便非实故”,单独讲一个声的本身,你说那个风吹到窗子上面,夜里风大的时候,高楼上“呜…”你说问风它是什么意思?也有人说:“哎,今天的风怎么搞的?”我说你去问风去,我怎么晓得它怎么搞的!它是声嘛。所以语表的本身、言语本身也非……。因此学佛的人所以要自己观,观察反省通了。所以人家骂我、毁谤我,没有事;那是传声筒,过了就算了,一切没有什么。过了以后始终想着那一句话:他怎么骂我?坐在那里、睡觉都在生气,那当然神经了嘛。此声是生灭法,早过了。毁、誉,恭维你也是一样,都是没有什么。

“外有对色,前已破故。”这个声音,它本身是个虚幻的,虽然是有为法,唯识所谓“诸法无自性”,就破析了。一切宇宙万象,它没有一个单独永恒存在的一个东西。一切唯心,就是本体这个心体。所以,认为声所表达的这个作用,外面是不是有相对的作用的话,相对色,非相对色,“前已破故”,前面已经把它批驳了,不需要再讨论。

“然因心故,识变似声,生灭相续,似有表示,假名语表,于理无违。”但是,(“然”就是“那么”),因为我们心动了,心意识念动了;“识变”,心意识变出来的它的作用;“似声”好像有个声音,表达我们的意思。那么,它是一个生灭法,要很多音声逗起来,才表达了一个观念。“生灭相续,似有表示”。注意这个“似”。所以我常常告诉大家,学佛最后学到“真如”,翻译的太好了,梵文本身也好。这个翻译成中文“真如”,好像真的。你把它真的当成真的啊,那你就上当了,你决定不能得道。所以“如来”,佛叫如来,好像来了,来而不来,他毕竟没有来。所以我们敲起磬来敲起什么:“如来啊…”念了半天,早就如来了,一念就如来了。所以佛在哪里?佛在你那一念的时候,就如来了。来而不来,去而不去。这些翻译都非常高明的,而且很美。

所以,这些言语似有表示,看起来言语有个表达。譬如我们刚才说话,诸位耳朵听的声音,已经讲了快三、四十分钟,每一个声音都没有了;你说没有啊,好像我都听到过,听完了在哪里?都跑掉了、没有,它本空,所以“似有表示”。“假名”,因此在学理上,我们人世间的这个言语文字上,把它取一个名字,假名叫做语表,言语所表示表达出来的,言语就包括了文字。“于理无违”,可以那么称呼,在逻辑上也合理的。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个合理是有一个假设的,不是真实有个东西。

“表既实无,无表宁实。然依思愿,善恶分限,假立无表,理亦无违。”他说一切言语动作,所谓我们活着的这个身体,色法上的表示,有表色、无表色……[录音中断]

表示这个东西就是表示,我们观念懂了,所谓表示是抽象的、实际的,都是表示。“表既实无”,表示这个东西,实在没有一个东西。譬如说我们现在大家都很有钱,我们几十个人都很有钱,每一个人请一个建筑师给我设计,我要盖一个房子,“宫殿式的”,这一句话。建筑师拿了你的钱嘛,就要坐着来画,构想一个宫殿式。所谓宫殿式就是一个表示,所有的房子我们看到都是个假的表示,假像,没有实际的。这个表示的东西,我们叫它是宫殿也可以,叫它是牢狱也可以,人的观念的不同。当一个人得意的时候,住在一个茅草棚里自己称王的时候,也认为是宫殿,对着自己的家人、太太、孩子们,嗬哟!那个威风凛凛,威风八面,杀气腾腾。如果家里是女主人做主,她就是武则天,那也是威风得很。但是这个是表示,都不是真实的。“表既实无”,已经有动作、看得见的所有的表示,我们晓得它是一个动作;一动作完了以后,没有了,空的嘛。“无表宁实”,那个抽象没有表示出来,(古文叫宁,依白话文翻译就是“哪里”,所以看到古文“宁可”,哪里可以。)“无表宁实”,没有表示的东西,哪里还是真实有呢?这句话要注意。

所以我们大家学佛,你要修道啊?要证果啊?好,我问你:那个证果是苹果啊、是什么东西啊?苹果?还是番茄?还是柳丁啊?证个什么果?然后我们心里的观念,天天想证果、证果,那个无表示的东西,无表宁实啊!可是我们犯了一个错误的观念,所以以有所得心,求无所得的佛法之果,背道而驰。这个理要搞清楚。所以“表既实无,无表宁实。”

“然”,但是,“依思愿,善恶分限”,可是我们现在活着有思想,对不对?有了思想,中间就有分别,有善的、有恶的。愿就是愿望,换句话愿是好听的名词,翻过来它的背面,不好听的就是欲望,愿跟欲望是一个东西,一体的两面的名称。愿就是欲望。所以我们要发愿,发愿就是培养你的欲望,好听一点也叫做立志,志也就是欲望,我要求达到什么,这个叫志愿。因为人有思想,再依思愿,善恶的分界、分限。“假立无表”,假定建立一个名称,叫无表色。譬如我们的思想也是色法,这个思想抽象的影像叫做无表色,无法可以表达。所以心理的作用,在内心的心理的作用,它也可以说是属于无表色的范围。

哎,我们要注意哦,我们是现代人,说:佛啊,你的话有问题。佛在两千多年前,如果佛现在在这里我就要问他了:我们的大老师啊,你这个话有问题!你那个时候不同啊,现在心念一动,这个念头脑电波放出这个光,照相可以照出来的,不能叫做无表色,它是有表色。你们诸位扮演,你们是佛,我是你们的弟子,我这一下请问你,佛怎么答?现在证明,心念、脑波一动、心念一动,可以照出来,颜色不同。这个人动一个坏的心念,那个颜色马上变了。当然现在我们国内的光学还没有到达这个设计,国外已经开始有了。将来的测谎器用不着别的了,你问案子、审查一个人,真话假话?手里拿一个东西,已经知道了。一边跟你讲话,一边看:真的假的?一个光明爽朗讲直话的人,那都是好的颜色,尤其理直气壮的时候,那个颜色好看得很。“假立无表,理亦无违。”那么现在就讲,好,假定我们这样问佛,难道佛答不出来了?他一定答得出来。因为过去当时大家的知识范围以内,把这个范围归到无表色;现在科学进步了,心念的动也还是归到有表色里头去了,那不是很简单?不要迷惑了。我们先休息。

 

“假立无表”,到了思想这个东西,已经属于抽象的,不是用色法可以表示的,他说在理论上没有矛盾,(违就是矛盾,互相违背。)怎么讲法呢?“谓此或依发胜身语善恶思种增长位立,或依定中止身语恶现行思立,故是假有。”

这要注意了,现在讲到唯识的比较中心去了。我们都听过《八识规矩颂》,唯识宗的基本,有五个东西叫五遍行,在八个识任何都存在的:作意、触、受、想、思。普通人我们只晓得讲思想两个字,一个名词。唯识中的心理作用的分类:想是粗的,我们的脑筋动,每一个思想过来、脑筋在动,这属于想;可以说,这个思,到达思的境界,脑电波不大动了,脑的思虑不大动了;心,当然不是心脏。换句话说,脑里非常轻微的波动,那个是思。比如我们睡眠的时候会做梦,梦就是思的一种反映,不是想的反映。这个思也可以叫做念,我们普通叫念。我们经常一个比方,譬如我们欠了,假使今天在座有人欠了别人两、三千万,在这个工商经济不景气的现况中,现在尽管坐在这里听唯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里就想:明天怎么办?还是脚底抹油吗?还是准备去坐牢呢?还是怎么办?帐还不出来。这个时候昼夜不安,睡眠不安,其实也没有人向你讨帐。这就是念。等于我们怀念自己的儿女,(不能说怀念我们的父母,我相信怀念父母都没有那么好的感情。)怀念儿女;或者也不大妥当,怀念你心喜欢的爱人吧,那或者……那真是茶里是他,饭里也是他,丢不下来,那是思。很细,自己都检查不出来,那就是念。

这个所谓讲“思愿善恶分限,假立(是)无表”,属于无表色,道理也没有错。这怎么说呢?“谓”就是讲,“此”这个问题,“或者依发胜身语”,譬如我们念佛、讲佛,或者信宗教天天去祷告上帝,嘴里说的好话,手嘛也合掌,假装好人,都是那个样子,讲的都是好话,想的也是好事,这叫胜身。譬如我们打坐,手也合掌、结印,身体一点也没有做坏事;这个胜,很特殊的,很好的身业。那么坐在那里合掌,嘴里念佛,嘴里没有骂人,当然念念,念到三字经上去、国骂上面去,不大对了;只是念“南无阿弥陀佛”,这个语业口业发的也是善,胜。善的、恶的,思。“种”,这个种子里头,这个种子,就是生命带来的就有思。“增长”,增长是什么?因为人的天生功能、生命功能自然有思。婴儿境界有没有思啊?有他的念。婴儿还没有第六意识,分别心还没有,但是不能说没有思。这个思啊,阿赖耶识它也有思的作用,有想。所以我们中国古人讲,婴儿在笑,生下来有时候笑,有时候自己莫名其妙睡觉笑,据说是那个婴儿没有忘记前生那个境界,因为这个地方(囟门)还没有封拢,这个工具这个身体还没有做好呢;这个时候,还同前生乃至同外界、鬼神都有点相通的,所以看到别的很好玩,他就会笑了。等到这里这个“蹦、蹦”跳的地方一封拢了以后,开始讲话,第六意识开始,那些境界***。能够这样记得的话,这个人的定力很高了。你看几个人把婴儿的事情还能够记忆?记忆不住。这里一封了以后,会讲话,第六意识起来,就没有了。所以那个境界还有思的种子。等到会讲话,受后天的教育,社会、时代、家庭、环境种种增长,把那个天才,所以我们讲天才,就是他那个思的那一念偏重,前生的种子带来的。所以有人对于某一个专长特别爱好,小孩子几岁就会。

想到一个文学的境界,清朝一个历史学家,也是大诗人,叫赵翼。赵翼有首诗讲作诗,岂止作诗,学艺术、学画、学音乐、学道也是一样;他说:“少时学语未能全”,小孩子时候讲话始终学不好,讲话都不会讲。第二句我忘了,一下忘了。第三句:“到老方知非力取”,就是个学问作诗作文,到老了以后,他自己的经验才感觉到,不是学得会的。“三分人事七分天。”天才带来的。“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少时学语未能圆,只道功夫又未全”,一下想起来了。只认为,自己都觉得功夫没有到;慢慢学,功夫到了一定学得很好。就如我们学外文或者学什么,像这位外国同学学中文,他觉得功夫到了我一定讲得很好。但是,真的你说学外文,所以我常常告诉年轻的同学们学外文,哎呀,我说你学外语,大概上飞机会叫咖啡、会叫饭来吃,上馆子晓得拿叉子、拿刀子已经了不起,问路会问;你说英文你要学好,来辈子再说吧。就是任何一个国家,我们都是中国人,你们都学过中文,你们是不是文学家?能够写一篇文章写得使我读了眼泪都掉出来,做不做得到?做不到啊!不是文学家啊。为什么都认得中国字,都会写,你怎么写不到那么好、美的境界呢?“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种性在那里。所以这个种性非常重要,就是我们普通话这个人有这个根基,也就是天才。(清赵翼诗:“少时学语苦难,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现在讲思、愿,这个欲望、这个思想这个愿,这是讲我们现在活动的。“或依定中”,真正入定的时候,四禅八定得到定了;定的境界没有妄念、没有妄想了,但是不能说它没有思哦,那完全错了。说定到了思都没有,那你不要学了,那叫做顽空,那变成木头石块了,那何必学佛?何必学打坐?你干脆吃麻醉剂或者吃安眠药多好呢!他有思。所以我们晓得佛说饮食吃饭有四种,最后是思食与识食,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吃饭了。我们现在的吃饭是段食,拿筷子抓来吃、拿手抓来吃,分段的饮食。所以功夫到了、得了定了以后,可以饮食都不需要了,为什么?他有思食,拿我们普通讲,有精神的食粮了,他自己会有那个境界。

所以“或依定中,止身语恶现行思立,故是假有。”所以定中已经停止了,身体我们在打坐定了嘛,身体不会动了。至于坐在那里还那么扭一下,“哎哟我气脉动了,通不过。”那在造心业嘛,心还在造业,你知道吗?所谓讲气脉,你身还在造业。不过是造一点好业,健康业而已,也叫做业。真到了定,身体没有感受,感受的触受没有了,那才叫做定。所以你们打坐起来,有人说你叫某一个同学:“老师啊,他在入定。”我只好笑一下,这也叫做入定?我们在厕所里蹲着看报纸,半天也不出来,那叫做入定啊?哈,那不是开玩笑嘛。

定了以后,“止身语”,当然不会讲话。“恶”,这个恶是广义的,一切起心动念的现行不动了,这个现行没有了。所以种性的思有,现行的思没有,种子生现行。但是定中有没有思啊?有思,所谓止观,观——专一的境界,就是一片光明,你就是观在心跟光明两个在相应的境界中,不动,就叫做定。定就是一个境相不动了,超越时间、空间而不动了,就是止。像我们普通只能讲是修修静坐,哪一个人真能够静啊?真静到了就是止,止就是定。看起来好像在那里打坐,****,他在那里造业,造个什么业?造个心业,然后还在搞气:“嗯,快到这里了…嗯,到那里了…”这样叫做入定?所以我觉得跟坐在厕所里看报纸差不多呢,此法就是那法,哈!那不通。

要懂得,所以说定中止身语恶的现行,“思立”,那不是妄想了。专一思境,系心一缘,不动了。所以定中的境界并非究竟,“故是假有”,所以说明是假有。所以你看禅宗六祖讲:“不言定慧解脱”,是讲本体理论,所以不言定慧解脱。大家因为看了六祖《坛经》,以为学禅不要搞打坐了,那你开玩笑了,不要自欺了!“故是假有”。

“世尊经中说有三业。”世尊就是佛。我们手里拿的这一本是论,佛过世以后,这些成就的菩萨,就分隔个阶层,不敢自称为佛了,所以只能说是菩萨,造的著作叫做论。因此,佛所说的记录始终是归到“经”,这是经跟论的差别。现在我们手里研究的是论,他引证佛说的话,“世尊经中说有三业”,所以佛经上说人的身、口、意叫做三业。“拨身语业,岂不违经?”假使我们现在认为没有身业、没有语业,把它拨开了、撇开了,那是违背圣教,违背了佛的说法,在信仰上、观念上错误,逻辑上也错误。

“不拨为无,但言非色。能动身思,说名身业。”前面讲,“世尊经中说有三业。”这是另外提出来问题。他说听了半天,好,你们说身业、语业这些都没有,都是假的、空的;那么佛经上佛就讲过人有三业啊:身、语、意,就是身、口、意,叫做三业。佛都说有三业,“拨身语业”,现在你说身业这个动作也空的、语业也空的,那么意识思想等于也是空的,不过你只保留一个思的境界。“岂不违经?”你不是学佛吗?你是违背了我们的教主、这位大老师的教义喽!”那么他的答复:“不拨为无,但言非色,能动身思,说名身业。”他说你思想搞错了。这个空是个表示,我并没有说绝对的没有,空不是绝对的没有啊!这个道理很重要哦。

所以一般学佛的提到空,我们错误的观念就认为绝对的没有。譬如一根洋火烧完了,这根洋火就没有了,这是唯物论者的空哦;佛法的空不是这个。所以东南亚一带的南传小乘佛教,以空为根本的,最后被共产主义的唯物思想、共产主义的哲学吃掉了,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变成共产主义唯物思想的同路人了。东南亚的佛教界才闹了那么历史上一个悲剧,就是哲学思想的问题。

所以我们要了解,所谓空,“不拨为无”,并不是像唯物论者的那个断见,那个不叫做空,佛学叫做断见。大乘的佛法所谓空,这个空是包含了万有。当万有的种性,就是引用中国文化《易经》的两句话就说明:“寂然不动”,假说为空;“感而遂通”,叫做幻有。《易经》就是两句话,讲本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那么是这个空。所以小乘的佛学,它把空变成断见,与唯物思想同路了,那就错了。因此这里告诉你“不拨为无”,他说你怎么听话都不会听?理论都搞不清楚?他说我没有讲绝对的没有,只说是空。

“但言非色”,在唯识的文字上,这里根本没有看到一个空字嘛,是讲非色,或者是非有,不是有。“不是有,就是空。”——哎,这是你的断定,你的观念错误。他只讲到非色,不是色法。这是文字的逻辑,一个字都不能差,不能随便下一个字。写文章所以难哪!有时一个字都是慎重地考虑。不像现在写白话文,随便造一个名字出来都可以,乱七八糟都行。不行的!所以“不拨为无,但言非色。”

那么你所提到佛说有身口意三业,当然有啊,“能动身思,说名身业”,我们那个自性的功能,它一动,身体作用,身体发出来动作,身体这个思想作用,这就是身业。你们注意哦,现代青年学心理学的注意,“能动身、思”,我们那个思想本身也是身业之一。所以我常常告诉大家,我们的思想是没有表达出来的行为,实际上思想就是一种行为;我们的行为是已经表达到外面的思想,它两个是一个东西。所以小乘的戒律,你们现在正在研究戒律,小乘的戒律是针对行为而讲的,对思想部分不太追究。如果讲普通的一般法律法理学,就是法律的哲学方面来讲,大乘的戒律对于思,起心动念有犯意已经犯戒了。小乘戒律,等于普通犯罪的,看你有没有这个行为;没有构成这个行为,你说想一下不免有之,那还不判罪。大乘的戒律,就这么想一下已经犯戒了、犯罪了,就不能想了。你说他这一枝笔很好,如果是给我用多好呢!已经犯了侵占的罪,犯了盗戒,大乘思想的戒律有那么严格。所以说,“能动身思”就是说明身业,身在造业。

“能发语思,说名语业。”都有个思字。能够发动你要说话的那个动机,这就叫做语业。

“审决二思,意相应故。作动意故,说名意业。”心的状况、心识的状况。审就是我们现在讲的“反省”,能够思想反省:“哎呀,我怎么那么想法?你看我怎么想吃他的包子呢?哎!这个好丢人哪!”心里难过,就是审查的作用。心理学上旧的翻译叫做监察意识,我们这个心理意识有监察自己、审查自己的作用,在中文的翻译心理学上叫审查意识。决:决断,这个事情一定要这样办。譬如说,我们要想学佛,打坐:哎呀,怕坐不了吧?心里说:哎,坐死算了!这个决心,决断。审、决,这两种心理(二思),大概归类,这两种观念;这个东西是“意相应故”,这个不是属于身体,也不属于讲话,是意识上的。因为这两个,审(审查自己反省自己)、决定自己的作用,这两种思的作用,属于第六意识的作用。“作动意故”,我们讲五遍行作意、作意,它能够造作那个意识形态,构成了一个形态。形态是现在的新名词,也就是观念,构成了意识的一个观念、一个状况,构成了那个状况。“作动意故”,它造作了(动)这个意的作用,这样就“说名”,在理论上(“说”就是理论)、名词上给它个名词叫意业。

所以你看,我们了解了这个,自己大家在学佛、讲修行,多困难!身、口、意三业,一动都不敢乱动,一起心动念都在犯罪,都在犯错误。

不要那么害怕,但是我们也大部分想的很是善的,他并没有讲善恶问题。现在只告诉我们心理的状态,讲认识自己认识得清楚,自我的认识。

“起身语思有所造作,说名为业。是审决思所游履故,通生苦乐异熟果故,亦名为道。”所以身、口、意三业,它能够使我们发起身体、讲话、思想的作用,“有所造作”,使我们这个念头一动,身体就会动作,嘴就会讲话,或者有所思想,有所造作,这就叫做作意。那么这个造作构成了行为,拿我们现在讲,不管我们外面没有动作,思想就是个行为;这个行为与思想作用都叫做造业,“说名为业”。

佛经的业字是这个业,不是罪孽那个孽,罪孽那个孽专门代表坏的,是用那个孽;佛学很少用到那个孽。譬如小说上写老和尚骂人:“孽障!”那是用那个孽,罪孽的孽,不能用这个业。这个业字包括两方面,阳面、阴面、中间性的,就是善业、恶业、无记业,有善有恶。等于一个手一样,有正、有反、有中间,中间是无记业。无记业等于我们现在普通讲的下意识动作,自己都莫名其妙,但是那个也是业,是一股力量的作用。现在告诉我们“业”,要认清楚什么叫业。

“是(这个)审决思所游履故”。身:身体的动作;语:讲话的表达;思:意,就是思想的作用;都有审查自己、决定自己(的作用)。你说:“我这个人啊,没有心思的,脾气坏。所以有时候我想自己不骂人,可是骂了。”不要讲这个逃避的话。当我们很急的时候要骂人,你心理作用已经有个审查决定:“格老子非骂不可了!”很快,中间很快啊,间不容发,一秒都没有。你说谁吵架骂人、打架杀人的时候他脑子不清醒呢?没有这回事,绝对清醒。所以拿这个如果讲犯罪的行为,要佛学追究心理,非判不可,随便你怎么样清醒还是要判。你说我糊涂了、神经了,没有这回事。他说当时的审查结果,它有这个作用在内。这两样东西,审、决,包括了善的审决、恶的审决、无记的审决,它都有这个作用。所以“是审决思所游履故”,这就是思想的作用、心理作用,它所走的路道。

因此它构成了行为,通人生的生出来苦或者乐(快乐);构成行为以后,这个思想就有果报,这个果报叫异熟果。所以我们普通讲因果报应,因果报应不是这样,我们大家都晓得中国人有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日子未到。”它中间有时间空间的距离不同,所以异熟。异熟很难讲,我们将来《成唯识论》专门有关于异熟果的解释。

现在勉强讲什么叫异熟果呢?并不是说我现在打了你耳光,或者是三年以后或者八十年以后、或者来生我会被你打一个耳光,不一定。算不定我现在打你一个耳光,来生碰到一个钉子插进来,莫名其妙会插进来,不知道。异地、异时的,异果而报,所以果报历然。没有上帝给你做主,中间也没有阎王加以审判,阎王那里也加电脑来审判,那个来不及。所以你本身就是阎王、本身就是上帝、做主宰的,“通生苦乐异熟果”。所以,身、口、意三业有一个通称,也不叫身、口、意三业,也可以叫做身口意三道,这个道不是得道的道,是道路的道,这三条路。

“故前七业道,亦思为自性。”我们碰到麻烦了,哪前七业道呢?身三、口四,我们身体造业是三种:杀、盗、淫,身三,身体的动作。大乘道不一定把人家生命杀了,妨碍任何一个众生的一个动作,使他活得不快乐的,都属于杀。盗,什么是盗?不与取就是盗。所以昨天我给同学们讲到盗戒,佛家的盗戒难办了,不是说我偷了东西叫做盗,“不与取”。乃至一草一木,自然界的东西,无主之物,在现有的法律上我拿了不算偷盗,因为没有主嘛;在佛法不然。哪怕一草一木,我拿的时候,有人看到:“哎,我想把这个花摘了。”“好。”至少,没有人看到都要叫一声:“哎,对不起啊,我要摘这个花了。”因为没有人看到,还有非人可以知道。所以占用一点东西,必须要共同的知道,这个才是不犯盗戒,所以这个多难!起心动念。

所以我经常说,如果依佛家的说人生不犯盗,我们都在侵害别人。我们这些男士们回家,太太给你茶泡好了,好像你觉得应该或不应该,是她的劳力泡的,“非常感谢!”不然也是盗戒,也是损害人家。所以说任何一个人都在犯盗戒,我们活着就是偷盗别人。都是别人的劳力、别人的精神,才有我们生活的舒服。这个盗很难讲。

淫也是如此,不一定(只是)男女两性,大乘道的淫,就是贪恋一个美色过分了都属于淫。

身有三业,口有四业,嘴巴更厉害。妄语:扯谎。我们随时扯谎,那是真的。看到一个不高兴的人:“你怎么样?”“没有怎么样。””你到哪里去啊?”“我在前面走走。”实际上你到这里来嘛,那句话就是妄语,随处犯。所以绝对的诚实,没有这回事。这个妄语。

恶口,我们随时讲恶口的,大声地骂人、吼人,岂止国骂,国骂三字经出笼,岂止恶口如此而已哉!大声地吼人都属于恶口;伤害人,讲刻薄话。

绮语,故意说些黄色笑话、挖苦人,挖苦了你以后还还不了嘴。坐在那里,尤其三朋四友坐在一起谈些话,就是说,什么叫绮语啊?“群居终日,言不及义。”朋友们坐在一起一天谈些空话,浪费精神,毫不相干,废话,都属于绮语,都是造口业。

两舌更可怕了。年轻同学特别注意,有许多学佛的年轻同学一天到晚犯两舌戒,这边说过来、那边说过去,然后说:“我告诉你啊,你不要告诉他啊!他说的啊!怎么怎么样…”他自己觉得:“我道德非常好。”天天在犯两舌戒!尤其我们同学里的有许多同学特别注意!嘴巴一天到晚都在这个事。这种口业伤人,有时候比身业还厉害。作人学佛有所谓十善业,身有三业,造作恶业;口有四业;意有三业。意的三业贪嗔痴,就是思想里头的贪嗔痴,所以叫十种。那么这里没有提到意业的三业不谈。

“故前七业道”,这个七业叫身三、口四,“亦思为自性”,都是由于思想发动的。这个自性不是讲明心见性的性,前身三、口四,它的本身性质那个性,它的性能是思想来的。

“或身语表由思发故,假说为业。”现在解说造业这个业字,造善业、恶业、不善不恶业。或者,身体的动作、嘴巴的说话所表达出来的。这个表达出来是由于意识思想来的。所以有人说:“哎呀,我忘记了,我无意的了。”那是逃避的话。我们有許多学佛的同学经常拿这句话来自欺,只好有时候我就骂他,骂他他故意装起不懂,实际上全懂。这样不是修行人。什么讲话是无意的啊?身体动作是无意的?那不是欺人就是自欺嘛,再不然受人家欺嘛!哪有这个事啊?一定清楚的。所以我常常说酒喝醉了的人,说酒喝醉了,我说我不相信有酒喝醉了的人。他真醉了?你拿大便喂他,他吃不吃?他如果吃,我相信醉了。他绝不会吃的!对不对?你拿他最心爱的东西,你说你帮我甩掉;最值钱的东西你拿来让他撕掉,银行的存折拿给他,你喝醉了,你帮我烧掉!他不会烧了,他清醒得很。哪有真醉的啊?所以不要骗人。一个真正学佛的人心如明镜,你不要拿话来骗了,你不要欺人、自欺了!诸位同学特别注意!所以,“身语表由思发故”,都由思想来的。所以什么叫做业?思想的本身就是业。要特别注意啊,思想本身就是业。

“思所履故,说名业道。”思想本身走的道路,它的行为,履就是行为,在内在的思想,它本身在内在已经构成行为了。所以,佛学的名词叫做业道。或者叫做业,或者叫做道,或者两个字构拢来叫做业道。

“由此应知,实无外色。唯有内识,变似色生。”所以由于这个道理,我们应该知道,实实在在并没有外……

(34集完。觉如、雨辰录校。玉树临风2011-10-20三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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