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您虽然已经离去,但我知道您始终与我们在一起,您与万物一体,无所在无所不在。两年前,您就让我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今年三月份,您还嘱我,一定在八月底完稿。有一次在理发室,您说:“你这本书干脆就叫《忏悔录》吧!虽然卢梭也有《忏悔录》,那又何妨?”随后您又嘱咐,让我写一部分就交来,您就改一部分。可我一拖再拖,没想到竟成为终生憾事!
二〇一二年九月四日,我去美国时,虽知道老师身体欠安,但总以为,老师怎么会有问题呢?我们还期待着老师百岁时开讲密法。九月十七日,宏达给我电话说,若美国无要事,速回!我这才深感事态严重。九月十九日,我从纽约赶到太湖大学堂后,方知老师已然闭关。九月二十九日,老师安然辞世。在老师临终前竟不能见一面,我懊悔至极。每每回想与老师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不断反思、不断忏悔,但更多的是感激。老师是大医王,把我心中的魔障清除,让我重生,找到生命之“命”,找到安身立命之本;亦忏悔多年来自己所造诸业,今日给老师再写报告,一并倾诉。
忏悔一,公司人员曾盗用师名宣传产品,有辱师之圣名;
忏悔二,师殷盼学生长期学修于大学堂,而学生每以俗事延误,有负师之厚望;
忏悔三,虽自一九九六年遍读师之著作,却未能体悟其中深髓,贪嗔痴之心未改,致使造诸恶业,屡战屡败;
忏悔四,与老师相识之后,不能深信老师点化,奉教而行,往往事后才感到老师之智慧,有负师之教诲;
忏悔五,未能按师言以“江村市隐”为公司总部,未能做到师之期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负师之灼见;
忏悔六,未能主动去完整系统地参师之话头,不能完全与师相应;
忏悔七,老师多次期望学生发愿,但总是愿力不足,有愧师之深心;
忏悔八,未能于八月前完成所嘱之作,深负师之所嘱。
此时此刻,老师殷切的期望,如闪电般的机锋,大海般深邃的智慧与博学,特别是老师无缘大悲的情怀,普渡天下的愿力,一一涌上心头;老师那种洒脱自如、谈笑风生、智慧泉涌、豪迈古今的举止和风范历历在目。
今日再向老师写一份心得,未来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不断向老师交答卷吧!
结缘
一九九六年底,我读了老师的《易经杂说》,被深深吸引,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把老师所有的书都买来,一一阅读,儒家、道家都还看得懂,涉及佛家的《禅海蠡测》、《楞严大义今释》等就看不懂了,因而对老师更加着迷和敬仰,心想今生若能有幸拜访大师,亲聆指教,则“朝闻道,夕死可矣”。
二〇〇二年四月后,出于对老师的无限崇仰之情,参加了几次老师学生主持的禅七。后来,中国文化书院副院长陈越光先生说他与老师很熟,我说可否引见?他说等有机会吧,但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二〇〇六年三月五日,越光先生来上海告诉我:今天下午一起去长发花园拜见老师。当时我非常激动,我们到后,老师从其他房间进来,步伐轻盈,声音洪亮,神色飞扬。
大家坐定后,越光向老师介绍了我,不到十分钟,几位工作人员神色有变,他们小声说:“就是他,就是他!”我感到莫名其妙。他们问我:“你就是绿谷公司的吗?”我说是,他们就从房间里拿出一叠报纸,我一看脸色顿红,原来是我公司销售人员在宣传产品时说老师吃了我们的保健品身体特别好,并在文中以老师的口吻赞扬了产品功效。我真是无地自容,当时地上有洞一定会钻进去,心想:今生肯定与老师无缘了。他们几个学生本来要找我打官司,被老师阻止了。这时老师说:原来是你呀,今天自投罗网。老师又对其他几位学长说,今天见面说开了,都是朋友,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后来老师曾在饭桌上用这一段调侃我说:“松涛,你还欠我广告费!”我回应:“老师,您开个价吧,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参考价。”老师哈哈大笑。此情此景,历历在目,想起来总是心痛。
后来老师留我们吃晚饭。吃饭时,我向老师介绍了绿谷公司做中医药,我认为中医药未来在慢性病治疗领域没有对手。老师表示赞同,并问:中医药的问题何在?我说中医药的土壤是中国文化,但中国文化这个土壤已被沙漠化,只有老师您这里才能把中国文化的根恢复。老师又一次表示赞同。老师接着问:“我的书读过几本?”我说能见到的书都读了,一小部分读不懂。老师说:“你说的是实话,但又过高估计自己了,你是大部分读不懂。”这时我问老师:“这个时代变化太快,随机应变太累。”老师笑着点头默许,然后说道:“你没有找到以不变应万变的‘一’,当然你现在也听不懂。”
老师这一句话已经点中了我心中的最要害处。老师又说:“你有没有坚信的东西?”我说没有。老师说:“你没有人生的宗旨和纲领,当然只能在红尘里乱滚。”我听后茫然。饭后,老师让我们学打坐。结束后,我与越光向老师辞行,老师对我说:“你把手机号码留下,以后每晚七点,可以到这里吃饭。”我听完后心中石头落地,如逢大赦。
自从老师准许我随时晚上见面后,前后七年来,耳提面命听老师教诲,向老师汇报心得体会,向老师请教几次创业几次失败的原因,体悟老师不断的点化……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迷惘
见老师前,三次创业,三次归零。
变革的时代给了我创业的冲动。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我带着怀了孩子的太太和全部家当,踏上了南去珠海的列车,开始了创业的征途。
从经营大排档开始,炒地皮赚得了第一桶金,不到两年的时间积累了巨额财富。一九九四年七月公司迁到上海,与珠海一位朋友合资成立一家公司。
我自以为能力无边,一切以资金的积累为目的,先收购了一家欠债两亿元的公司,由此开始东借西挪,公司迅速膨胀,项目涉及房产、制药、食品、计算机等,形成资产五亿元规模的公司,但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为负债。由于朋友南方出事,上海的资金链突然断裂,二十多家金融机构索债,曾一天内有十三张传票,非金融机构甚至到家里讨债。到了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剩下八千八百万的债务、五万元现金、一个药品的销售代理权,当时的身陷绝境。到了除夕夜晚,我在黄浦江岸来回徘徊,想一死了之。
后来想开后,我于一九九七年初注册了上海绿谷集团,开始了第二次创业。不到一年的时间,公司又重新崛起,销售额超过四亿元,成为中国抗癌药领域的龙头企业。一九九九年底,公司刚形成规模,与我一起创业的六位股东突然提出分家,公司又迅速跌到赔钱的境地。
二〇〇〇年初,我开始了第三次创业。用六年时间,公司由开始时的一百多人扩大到九千余人,销售额突破二十亿元,同时又建立了一个直销队伍等着申请执照,绿谷成为中医药领域极有影响的企业。
虽然公司有大量的现金流,看似红红火火,但没有使命与责任,只有金钱与利益,夸大宣传,做一些假、大、空的违规广告,为获取利益无所不用其极,野蛮竞争,不择手段,甚至对客户不负责任,频频遭媒体曝光,并不断遭主管部门查处。我感到出事是早晚的事。
果然,二〇〇七年四月三十日,国家药监局关闭了绿谷西安药厂。
二〇〇八年一月十二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对绿谷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曝光。数百家媒体聚焦绿谷,全国各相关主管部门开始对绿谷严查。我的第三次创业降至冰点,整个公司人去楼空,一个相当规模的公司又一次归零。
破壳
二〇〇六年七月一日至七日,太湖大学堂第一次正式开课——“禅与生命科学的认知”,我有幸参加。
老师的课真是天籁之声,每次开讲我都去参加。有一次,我给老师说,这么多年来,我很会挣钱,我是一个舞剑高手,却没有方向,不知杀谁?老师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心里没有沛公。”
二〇〇六年十一月,彼德•圣吉带着国际上三十多位管理及生命科学专家到大学堂听课,老师对“生命”两字作了独到的解释:生命是由“生”和“命”两个字组成,“生”是存活,“命”是理念、灵魂,精神层面的东西。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有“生”而无“命”。人类最古老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底要做什么?成了挥之不去的问题,不断思考、参究,“命”已在我内心萌动。
我向老师请教,我几次创业都很快成功,但总是又很快失去,别人都说挣钱难,我则感觉很容易,但就是守不住。怎样才能跳出成与败的周期?二〇〇六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四点,老师在办公室为我单独开示,问我为什么要学佛?我回答说,多年前看您书中提到佛学是大智慧,像《孙子兵法》一样,想学做事的谋略。老师说:“谋略是世智辩聪,不是大智慧,直心是道场。”我说:“第一次见老师,老师说,做人要有愿力,后来想发愿力,但自己总觉得每次发愿力都是假的。”老师说:“见地、定力、愿力是统一的,没有见地,不会有定力和愿力。”我又说:“我现在是有‘生’而无‘命’,希望能在老师处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在。”老师说:“空了才有,空了,智慧才能出来。老子说:‘万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老师慈悲,又详细地教我如何打坐。在定中,老师进一步开示《金刚经》上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接着又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老师说完这四句话,真如醍醐灌顶,突然感到整个身体像解开化掉一样,所谓自己的事业离我如此的遥远,真如梦幻一样支离破碎,像泥一样融化在水里。
对老师那次开示,我总结在《生命的苏醒》报告里,不是我苏醒,而是我要挣开精神的枷锁,摆脱无助的状态。二〇〇六年我对公司正做的一切感到脸红、痛心,我想逃离,寻找生命中的“命”,我向老师要求到太湖大学堂闭关一年,闭门思过,当场得到老师的准许。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八日大年初一,怀着求索人生答案的急切心情,带着不破不立的决心,从上海自己开车到了太湖大学堂,开始了为期一年的闭关。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老师亲自嘱咐永会师和亲证师在禅堂帮我布置一切。
从二月十八日起,每天上午三小时打坐,下午四小时,晚上两小时。由于我没有系统的佛学基础,老师从最基本的禅定开始教,每天上课。亲证师对我讲,老师实际是给你一个人讲课,我们陪读。我下定决心,决不能愧对老师,用一年的时间拿出成果来。老师每天晚上上课,有时下午亦讲。二〇〇七年春节,大部分从世界各地来过节的同学都在正月十五前回去了,我经常一个人在禅堂打坐,老师不定期来检查,我每天晚上睡觉时两腿都抬不起来,从原来每支香坐四十分钟,到五月份每次已可坐一个半小时至两小时。
在闭关期间,公司的业务亦如我所料,最终还是出事了。老师说,你出去几天处理吧。有次回来后,老师让我闭黑关(关在一个没有任何光线的房子中)。一年来,随着不断听课、打坐,我愈加感到自己过去罪孽深重。在一次给老师写的报告里说,我原来为了卖药不得不看病,但现在是为了看病不得不卖药。这种转换看似简单,但是价值观彻底颠覆了。
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到:公司存在的理由是把别人的病治好!如此浅显的道理,过去为什么竟然都没有意识到?但在老师处突然意识到了,企业存在的理由是为客户创造价值。过去总是挂在嘴上,说得都很漂亮,但却没有真正意识到。在闭关期间,佛经渐渐能够看懂些了,又大量看了老师对佛道等的阐释文字,才知道过去是背道而驰,所以公司的业务总是麻烦不断,到处失火。在老师处得到的最大收获是人生价值观的彻底转换,为他人才能为自己,但这时的为他人还是从自己出发。
二〇〇八年一月份,公司出事后,若没有老师的耳提面命,我面对整个大厦的倾倒,根本不知如何应对。有一次老师给我说,要学会观心,你心里烦恼时,那个知道你烦恼的东西是不动的。即使我听懂了,也没有做到。
整个二〇〇七年到二〇〇八年,我几乎是在两条战线上进行着最艰难的修炼,一个是在大学堂的禅堂,一个是在社会上的禅堂。
二〇〇八年公司轰然倒塌,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两年像割肉一样,把我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空剩一副白骨。随着公司业务一项项的倒塌,逼得我不得不放下,几乎被剥夺到残忍的程度,真是“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我自认为不笨,也足够勤奋,但为什么会不断地成功,又不断地失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天欲亡我?还是我自为之?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哪里去?我的命到底在哪里?带着这个越来越紧的话头,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初我去了美国。老师给别人说,松涛想不通,去“避运”去了。
刚到美国,我从理性上对自己以往的发展经营不断自我批判,从用人、决策、管理、经营诸方面反省自己。虽说得出一些结论,但自己总难满意。老师对我的状态十分关心。一天,宏达向我转告老师的话:不要搞道理,多念准提咒。于是,我就既不看书,也不默想,平时就念准提咒,每天四小时打坐,参话头——“我错在哪里?”
十二月初的一天,我突然参明白四个字:“心不在焉”。是呀,十几年来,自己在没有方向地打拼,只有外在的努力,没有做与自己内心相契的事。做中医药始终“心不在焉”,没有真正的愿力,心不在中医药,当然更没有为客户着想,一切从自己出发,所有事情就很难合于“道”了。
命在哪里?命应在向上一路的地方!
在内外夹攻下(外是公司风雨,内是老师牵引),我感到自己必须要有完全的新生。这几年的挫折,恰好促使我迅速获得新生。
反观公司历史,才发现公司从来没有真正的使命与责任,一切都是从金钱出发,没有愿力,没有目标,没有与患者心心相应,对人或事的判断处处扭曲,不能合于中医药产业发展的规律,也没有合于道的策略,自私自利,怎能不败?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心不是焉”。新生是超越所有的过去,是质变,是破茧以后的化蝶。
二〇〇九年春节回国后,我立即开启了第四次创业的历程,重整人马,实事求是,依道而行,从关心患者出发,关心员工,一切都如顺水行舟,公司回归正轨,业务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我彻底理解了自助天助的真意,理解了何为势如破竹。到二〇一二年,整个公司用短短四年的时间,规模不但超过二〇〇六年,而且拥有着无比广阔的前景。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没钱,我在二〇〇八年几乎放弃了中医“四诊仪”的开发。老师鼓励我说,你砸锅卖铁当裤子,也要坚持搞下去。现在四诊仪已研发成功,是中医现代化革命性的产品,未来将对人类健康起重大作用。若没有老师,亦没有今天的四诊仪了,老师洞若观火的智慧,摘叶飞针的妙手,可见一斑。
二〇〇八年之前,每次去北京,不管天气如何,总感觉是阴天。现在,一切心安理得,真是心里没有贼,不怕鬼敲门。得道与失道竟是天壤之别!
若没有老师的教诲和加持,根本不可能绝处逢生。我在二〇〇八年十二月给老师写的《大死之后的活》报告,是精神上开始活了,没想到思路一转,人生亦活了。
我自以为都参清楚了。虽然标榜大死之后的“活”,但是在二〇〇九年继续发展事业的过程中,发现所干的事还不是我要找的命,自己的力量感觉还没有激发起来,没有生机勃勃之感。
求道
从二〇〇九年上半年开始,我一边重新创业,一边在老师处参学。随着修行的深入,有两个矛盾困扰:(一)修道和事业孰轻孰重?(二)现在公司只是重生,并没有真正找到“命”的感觉,愿力还没有真正出来,只是按规律办事。在二〇〇九年十一月十七日《转换生命的轨道》报告中,写出了困惑但没把问题说清,老师批示“了心不易”。当晚又给了一个话头,老师说:“你为啥找不到命?还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 我问老师是什么,师说:“禅师还会给你答案?自己参!”。
二〇一〇年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在老师处用功,间或处理些公司事务。有天晚餐时,老师点评一位历史人物说“利他不够”,对我深有触动,在九月十九日的心得报告《逐渐清晰的大球》中写道:“预见能力不是对现实事物走势的判断,不是一种聪明智慧对客观事物的洞察,它来源于真正想使人们生活发生改观的愿望。若不能与众生产生共鸣,若不能为众生疾苦而忧心忡忡,若没有改善众生疾苦的急切愿望,没有对待众生的慈悲心怀,外在的功用又有何意义?永远只是一种世智辨聪的小计,永远只是一种隔靴搔痒的举动而已。”
我自以为参破了那个心结,破了小我,但只是理上解决,事上不彻底,虽然我认为又翻了一层,但还是一个空的愿力。
二〇一一年三月份开始,随着“江村市隐”的建成使用,我基本上都在大学堂学修。老师开始领导大家研究唯识学,几乎每天都讲。我上午学习,下午打坐,晚上听课,老师说我这段时间突飞猛进。有次送老师回主楼,我问老师:“佛法是否真的包容生命科学、认知科学、心理学等?”师说:“当然!这是个大宝贝,可惜你们没有愿力。”我向老师表示决心真正深入研究唯识,融合现代生命科学、认知科学等;准备花三到五年时间,搞透《瑜伽师地论》。老师听后十分欣慰,送我两套《瑜伽师地论》,并说可在上海家里和江村市隐各放一套。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五日晚,老师对唯识学习的小结,如黄钟大吕,直指人心,我对“不动地前才舍藏,金刚道后异熟空”突有一种体悟。七月二十日晚,老师在讲“识者识所识”时,我深有感悟。我随后写成报告《打破玻璃始见真》。
二〇一一年七月二十三日晚,老师把我的报告念给大家,并用同安察禅师《十玄颂》第十颂给我开示。我此刻才知,原来此前我所有的境界总是“鹭鸶立雪非同白,明月芦花不似他”。老师又强调最后两句:“殷勤为唱玄中曲,空里蟾光撮得么?”老师说:“撮得——参!”又给了一个大话头。
二〇一一年七月二十六日在米兰机场,我突然想到了两首诗——明白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明白后:“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实际上是对七月十五日感悟的进一步强化,但还是没有“撮得”。
我多半是在大学堂度过了二〇一一年。除了唯识课,老师还讲了不少中国文化经典,如关于经世致用,讲了《尚书•大禹谟》、《素书》等。
江村市隐是老师始终牵挂的,在江村市隐的建设过程中,老师多次关心并亲自验收和题名,还嘱咐我说:以后你将公司总部放在江村市隐,以后我会在这里讲授生命科学的课程。我曾问老师为何起此名,老师说:“参!”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初,我给老师写了《二十年转身》的报告,我以为自己参明白了“空里蟾光撮得么”,其实并没参透。
发愿
二〇一一年下半年,老师就让我抓紧把自己的一段经历写下来。
二〇一二年春节后,老师几次见我都说要严重地谈一次,直拖到五月二十日下午。那天的谈话气氛凝重,老师问我:“你未来到底想做什么?”我说:“我未来想走老师的路,传播中国文化,像老师一样发愿。”老师说:“你的愿力还理解不了我的愿力。”我说是。老师说:“这个话题是谈最后一次,以后不再谈了。”我听后马上哭了,老师也流泪了。我立即向老师叩了三个头,当时以为老师只是严肃的鼓励,现在看来都是走前的交代,老师何等的慈悲!
“你的愿力不是我的愿力!”与老师的这次谈话,促使我对愿力这个话头又进一步深参。
八月十三日,老师身体欠安,还让宏忍师给我发信息:“以后可以让宏忍师带着大家学习《难经》,老师旁边给以指导。”我当时在京出差,看到信息不禁潸然泪下。八月二十六日,我又去看老师,老师未下楼。大家在餐厅吃饭时,老师又让宏忍师给我一本《徐灵胎医学全集》让我学习。拿到书后百感交集,我深深感受到了一颗圣者之心!
二〇一二年九月十九日,我回大学堂后,老师已闭关,同学们在学堂里为老师护关,默默为老师祈祷。九月二十一日,我为老师守夜护关到黎明时,自己哭了一个小时,老师一生太苦了,愿力太大了,太慈悲了。为了弘扬中国文化,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遭受多少的委屈!连学生亦求啊,求学生学习,求学生发愿,求学生进步。
从九月十九日到十月五日,我把老师的书都拿出来系统地浏览,好像突然看懂老师了。有人误解老师,说老师的学术没有体系,他们哪里了解老师的完整体系啊!老师的学问就是生命智慧之学,他为天下人修了一条完整的生命修炼之路——通向人心之路。老师把中国文化及世界文化推向高峰,老师的学问体系里,理、法、方、药俱全,并疗效神奇,世人若想提高自己,还向哪里找?老师岂止是千古一人!老师说: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老师的学问就是内圣外王之道。
有人说老师只是做了传统文化的解释工作,有人说老师只是学问渊博,这都不对。老师不是“我注六经”,而是“六经注我”。老师贯通古今中外,只是借他人而抒发自己心性而已。谁又能像老师那样自由往来于儒、释、道、武、医、诸子百家?老师亦是不往不来,参透古今天地,如如不动,无所从来,无所从去。
老师去世后的日子里,所有的同学都好像成熟了。很多人在谈老师身后事时,自然也把自己的尾巴露出来。老师像一盏明灯,谁有杂念,立显原形;老师像熊熊大火,只要有私心的飞蛾,马上被烧掉,真是动念即乖。跟老师那种完全无私的普度天下的宏愿相比,所有人都显得渺小。老师去世没有交代就是最好的交代,老师的去世给所有人上了一课,亦给所有人一个永远要参的话头。
老师一生为天下人 “殷勤为唱玄中曲”,为的是让天下人撮得空里蟾光,老师的愿力哪里是我辈所能了解的。孟子说:“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两千年前的孟子为老师提前做了结论,伟哉老师!
回想老师二〇〇六年十一月给我的开示:“见地、定力、愿力是统一的,没有见地,不会有定力和愿力。”老师说安身立命之所在:“空了才有,空了,智慧才能出来。”我第一次见老师,老师告诉我要找那个万变之中不变的“一”,在第一次见面和第一次开示时全部告诉我答案了,最初的就是最终的。
我对老师所有的书籍进行系统阅读,我读出老师的书是生命智慧之学。到这个时候,我真正对生命智慧之学有体悟了:一个是对老师生命之学的系统理解;二是我对老师止于至善的感受;三是有诸己之谓信的体验。真正的人生就像“主谓宾”,大多人只有主语(自我)没有宾语(他人),为什么没有宾语(他人)?是因为没有谓语(见地、定力、愿力)。生命是“生”加“命”,是“主谓宾”合一。历经数年的参悟,今天才算找到“命”之所在,原来命就是一个人,找到一个“一”并一生去叩拜,而这个“一”就是万法归一的道,是精益求精、向上一路的道啊!只有这样才心无恐惧,无忧颠倒梦想,才能一口吞尽西江水,才能搅长河为酥酪、变大地为黄金,才能铁臂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从而盖天盖地去,才能真正体悟大雄宝殿之大雄真义,出世入世又有何妨?老师终于让我的生命破壳而出了。
老师这些年对我“殷勤为唱玄中曲”,亦不断关心我:“空里蟾光撮得吗?”老师也许正以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空里蟾光撮得么”我亦向老师会心一笑。
老师与天地同在,万古长存!
学生 吕松涛叩拜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