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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南怀瑾

时间:2007-12-23  来源:  作者:
目录:

一、走近南怀谨——《南怀谨先生侧记》简介(刘雨虹)

二、走近南怀瑾(王学信)

三、南怀瑾先生二、三事(王学信)

四、答客问——《怀师》(朱文光)

五、南先生与发绣

六、为先圣继绝学(南怀瑾)

七、南怀瑾谈调水问题(南怀瑾)

八、白骨禅观-----《怀师》(陈行夫)

一、走近南怀谨——《南怀谨先生侧记》简介

刘雨虹

大凡对国学感兴趣的人,或对佛学感兴趣的人,哪怕是对易理、气功感兴趣者,对南怀谨先生可能都不会陌生。其知识涉及面极广,不少人在拜读过其著作后,无不被他的博学和深入浅出的阐示所折服。但对这位号称"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的国学大师,却没有几人能真正了解。这本《南怀谨先生侧记》虽不能让我们完全走进南怀谨先生的生活,却也可走近些。

岁月从"头"说

以前见南怀谨先生的照片,多是一张清矍的脸,粗重又略显上扬的眉,一双深邃且充满智慧的眼,永远的微笑,还有就是那一头整齐的白发。印象中的南先生似乎一直是这样,而《南怀谨先生侧记》中收录的近二百张照片却让我感受到另一种气质的南先生。

四十年代的南先生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俊秀的面容显得风流倜傥,神情庄重,还没有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笑容,但绝对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可那张峨嵋山闭关下山后的照片几乎让我没认出来这便是南先生,这时的南先生更象一位英姿飒爽的少林武僧:不见了浓密的黑发,却蓄起了胡须,目光炯炯如炬;我们现在见到的南先生多是身著中山装或一身中式长衫,而五十年代南先生西装领带的照片则另有一番神韵;六十年代南先生在台北的留影让我看到了熟悉的微笑,原本浓黑的青丝也添了许多白发。说到白发,南先生还有一首诗,那是他五十五岁时,头发开始花白,理发师染发,他没接受,写了这首《理发师劝染发戏作》:"世人多畏发初白,却喜头颅白似银。免去风流无罪过,何须装扮费精神。渐除烦恼三千丈,接近仙灵一性真。对镜莞尔还自笑,依然故我我非新。"虽是戏作,却体现了甚深禅意。

 一位母亲和两位夫人

南先生与母亲一别四十载,最终也没有见到老母亲临终一面,这其中的苦痛又岂是别人晓得。南先生接到老母身体欠安的信便沉重的说:"恐怕等不到与母亲见面了!",没想到竟成了现实。当老母知道了南先生的情况后,便再也没要求他回去,这种奉献需要付出多少思念的泪。

南先生在大陆有位夫人,姓王,虽然南先生因历史原因,象许多在一九四九年去台湾的"大陆人"一样,因为不知何年何月才重归故里,迁就现实在台湾另娶。王师母却一如既往地照料婆婆,直到老太太过世,而那时王师母也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当她与相隔四十年的南先生相见时,并没有象别人想象的那样一吐几十年的苦难,只是淡淡的说:"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只管未来吧!"这是何等的心胸和肚量!几十年的苦熬,无怨无尤,一语带过,天下有几人能做得?

南先生在台湾的夫人姓杨,比南先生小十岁,育有二子二女。为了支持南先生的事业,也付出了极大的牺牲,起初,拜访南先生的客人都要到家中去,据说有一天替来客泡茶就用了一斤茶叶,可知其辛劳程度。后来南先生白天忙会务,晚间上课,直到夜里十点多才能回家,而她还要照料四个儿女,其中的苦处外人是难以了解的。

香烟与叹息

"吸烟有害健康",这在香烟的包装上都是注明了的,象南先生这样的国学、禅学大师又如何能与这毒物联系上呢,难怪当一个美国学生看到南先生点了一根香烟吸起来时,竟难过的哭起来。

南先生吸烟是有故事的,想当年在四川峨嵋山闭关,习惯了清新的空气,无耐下山后顿感"人"味颇重,实在受不了,便燃起香烟,把"人"味赶走,其实并没有吸进肺里。南先生的吸烟与众不同,倒更象一种把玩,幽雅的很,空气中也没有讨厌的烟气。

熟悉南先生的人总说,南先生经常叹气。是有隐衷?还是有何心事未了?抑或是众生"人"味太重,实在难度?可能兼而有之吧。做名人难,做一个要无时无刻都为人师表,做人楷模的名人更难。正所谓"曲高和寡",来参访南先生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难怪有人称南先生"通天教主",南先生也自称是"大妓女",整天"接客",迎来送往。但真正能登堂入室,惺惺相惜的却无几人,这份热闹中的孤独怕是别人不晓得;来访人中虽不少诚心求教者,也有许多附庸风雅者,或说些不干不湿的话,或提些难为之请,南先生有感众生烦恼业力深重,又怎能不叹息;南先生一生致力于国学及禅学研究和教学,门下学人亦无数,但真正能接南先生之棒的人却没有,这也是南先生最头疼的事之一,叹息也是一份无耐吧。

南师、南诗

南怀谨先生从事国学教育几十年,学人无数。他的博古通今亦令世人叹服,故多称南师。

南先生教过许多学生,其著作也流传甚广,象《禅海蠡测》、《禅与道概论》、《论语别裁》、《习禅录影》、《中国道教发展史》、《中国佛教发展史》、《老子他说》、《易经杂说》……,可谓包罗万象,不愧为"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的大师级人物。但南先生从不以学者自居,因为他从不计较学术上的细微末节。他经常会引用一些诗句来说明问题,但也经常说错引用诗句的出处,这也成为一些学院派学者反对他的理由,但南先生注重的是诗本身的意义,至于出自何处,不是重点。

有人以蚕吐丝来比喻南先生,他把自己读过的书,学来的各种学术,融化而变成一种教化,使它应用于社会人群,就象蚕吃桑叶而吐丝。南先生教学绝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因材施教,时而循循善诱,时而诙谐幽默,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有时甚至有惊人之举。

一次在佛光山举办禅七活动,一个男生全身紧绷,两眼发直,好象出了问题。南先生走到他旁边,二话不说,抬起手,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嘴巴,然后说:"起来活动活动!"这也许就是禅宗棒喝法门的一种吧。

南先生精通国学,诗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南先生喜爱赋诗,但他从不喜欢故弄玄虚,教人不知所云。南先生的诗给人一种清淡恬静的感觉,象一杯清茶,需细细品味,方解其中滋味。象这一首《思乡》:故园西望泪潸然,海似深情愁似烟。最是梦回思往事,老来多半忆童年。

说到诗,南先生还有一段趣事,一次南先生随同一个中日文化访问团访日,日方参加座谈的学者要求临场和诗,一下子难坏了台湾访问团的人,在紧急关头,南先生挺身而出,回应了日方学者,由此还引来了一段以诗会友的佳话。

修两条路

一条路是"金温铁路"(金华-温州-矾山),南先生不仅致力于国学教育,对祖国的发展建设也是呕心沥血。金温铁路的蓝图始于孙中山先生的《建国方略》,但80年来,历经曲折,先后倡修7次,均未成功。南先生从1987年开始就着手这件事,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资金,历经10年终于促成了这条铁路的诞生。

南先生为什么修这条铁路呢?无非是想帮助中华民族发展起来,尽量为社会做点事,使大家受点益。就南先生个人的理想与希望而言,修一条金华到温州的铁路干道,不过是一件人生中义所当为的事而已。他真正要做的是为子孙后代修一条大道路,借用宋儒张横渠先生的四句话来说,便是:"为天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先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便是修一条心路,一条使中华民族通向希望的心路:重整文化断层,推动儿童读经运动。有形的路再难也易修,而修这条心路要比有形的路更要艰巨。

南先生无时无刻不表示出他对民族文化发展命运的深切关怀。他常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可怕的是把国家和民族的根本文化都亡掉了,一个没有文化根基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中国文化的优越性就在于由一批历代流传的经典构成了我们的文化资产。南先生把他的希望寄于儿童,寄于未来。国学大师牟宗三先生的弟子,台湾台中师范大学王财贵教授在台湾提倡的儿童读经活动与南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从此,南先生以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吸引了一大批有志于发展中华民族文化的有识之士,开始在全球华人社会推广儿童读经运动。经过三、四年的不懈努力,取得了喜人的成绩:仅中国大陆直接参加读经的儿童就有100多万人,受影响的成年人超过600万人,同时得到了各级领导及教育界的大力支持。南先生的心血没有白费,我们也从中看到了民族的希望,国家的希望。

仅仅从一本书中是难以全面了解南先生的,但以此管窥一斑,亦能让我们感受到南怀谨先生的广闻博学、谦逊人格及一片拳拳之心。

《南怀谨先生侧记》前言

写书原是一件快乐的事,但这本书却给我很多麻烦。

最早是书名的问题。在我撰写的时候,书名拟定《追随南师怀瑾三十年》,岂知统一公司的林苍生总经理对我说,这个书名不好,太俗气了,有些政治圈里人说话的味道。我觉得有理,于是就开始构思另外的书名。

周梦蝶说《奇逸人中龙》是最恰当的书名,他说这是他心中的南老师,只是我恐外人会批评有吹捧之嫌,不便采用。

凌峰提议的书名是《话说南怀瑾》,他认为书名应该中性,这一点我也同意,但老师的学生门人故旧太多,有人会觉得我不够恭敬。

陈知涯是大陆版南著《原本大学微言》写出版说明的人,他说书名干脆就用《南怀瑾的三十年》好了,因为我是以三十年的个人经历的立场而写的,但他还没有看过书稿,所以不清楚内容。

王学信想了一个很文艺很古典的书名《萍踪琐忆》,后来另一个大陆朋友建议的书名为《仰望怀瑾三十年》。

这个建议引发了许多友人的文思,有人说索性借用"吾于夫子之道宫墙外望耳"的一句话,书名定为《宫墙外望》吧!有人则说不妥,因为把老师比作皇宫里面的人了,不如用《槛外人语》。"槛外人"不是《红楼梦》里的妙玉吗?也是不行。

又有人说,那就用《倚栏人语》吧,啊哟!那是"斜倚栏杆剔板牙"的人说话,是一则笑话,怎么行呢!于是不断的苦思冥想,又麻烦了许多人,最后参酌了劳政武的意见,糊里糊涂总算定下了现在这个书名,脑袋已空,好不好也管不了啦!书名的麻烦完结了,另一个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是一九九八年四月动手写的,今年(九九)四月完稿,为了收集资料,这一年中与许多朋友联络,所以知道这本书的人很多。于是就有人关心,或者希望书中有他们的踪影,就像人们喜欢与名人明星合照一样。

老天爷!我何德何能,可以把老师认识的人一网打尽呢!这本书只是"侧记",记述我熟悉的部分,并不是老师的"传记"。就连我认识的一部分人,也不可能都写到啊。所以这本书印出来,注定会使有些人失望,会有人不满和抱怨,这才是我没有办法克服的事。现在我只能在此向大家致歉,请大家原谅我的能力有限,记忆有限。要说的太多了,越想越多,这一本书只是抛砖引玉罢了。相信未来会有人继续写,希望将来一切能圆满如意。最后,我还要感谢许许多多的朋友,他们中有人提供了照片,有人帮忙找资料,有人与我一同回忆,才能促使这本书的完成。要谢的人太多了,无法一一列出名字,而我最想说的是:多谢,多谢,多谢大家。

刘雨虹记一九九九年七月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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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怀谨先生侧记》

 目录

 余教授的话

 三十年的追忆

 四川才子谢无量

 叶曼与袁行廉

 广钦·老虎·南老师

 日本之行

 两岸文化的动荡

 成立东西精华协会

 李谦光教授的五百元

 旁听生与特别生

 张学良与维摩精舍丛书

 张其昀与吴怡

 蒋经国与"张老师"

 来学中华文化的外国人

 朱文光的故事

 杭纪东的茶匙

 琼瑶·平鑫涛·人文世界

 奔波的人--李淑君

 徐立功和周勋男

 悟一游说妙然

 四楼的岁月

 大学的课程

 多才多艺的人--孙毓芹

 喊口令的人--林中治

 刘修如的梦

 背后的人们

 五十五岁感怀

 闲话胡适与铃木

 为什么是禅宗

 基辛格和第一本书

 单传长子的绝技

 话说《论语别裁》

 钟先生与钟居士

 美国大学的禅风

 佛光山的七日

 打嘴巴公案

 新书出版

 不见面的吐丝人

 唯识·熊十力·牟宗三

 老古出版社成立

 阴阳五行

 美国的禅宗如何修证佛法

 台北的监狱

 般舟三昧·唐伯虎与白骨禅

 被法国人难倒了

 惊变的社会

 洗尘法师与十方

 唯一的第一朋友是什么

 一流人才何处去

 复青大厦遇老乡--王启宗

 盗印官司

 超然洒脱的人--周梦蝶

 十方书院时代

 特别班和博士班

 草山

 王修女的圣母玛利亚

 禅定功夫测验

 谁放得下

 另一个放下

 洛杉矶之旅

 天台传人--显明法师

 卡普乐与李约瑟

 离台赴美

 一脚踢的人--陈世志

 真正的行者

 华府岁月

 一张古董床

 晴天霹雳

 再说朱博士

 兰溪行馆

 经国先生之死

 初到香港

 另一页开始

 老古·兰溪·华侨们

 复旦·商务·北大

 闫修篆与《易经》

 两个女菩萨

 金温铁路

 厦门之行

 禅堂和妙老

 彼得·圣吉造访

 南著译介西方

 儿童读诵经典诗词

 羽毛

 凌峰和贺顺顺

 王教授和王先生

 《大学》《中庸》《佛律与国法》

 可叹之人

 吃的趣事

 外丹

 社会责任

 接棒之谜

 重整中国文化断层的宏图大业

 打造经典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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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怀瑾先生侧记

 后 记

这本书是仅凭我自己的记忆,以粗略的线条,记述了追随南老师左右三十年的一些边际故事。然而,纵有吉光片羽,仍难表述南老师八十年行迹于万一。唯一可以告慰的是,这本书里所说的,都是我亲历、亲闻、亲见,真实不虚。

值此二十世纪之末期,因南老师的书风靡一时,许多读者,为了学佛学道,或学密法,或为了其他种种愿望,辗转写信给南老师,要求拜门做南老师的弟子;也有借学术讨论之名而另有所期盼者。以致,各方来信,积案盈箱,其中颇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令人看后,啼笑皆非。

其实,南老师曾多次讲过,他一生唯以学人(学生)自励,向来不肯自居人师,至今更没有亲口说过任何人是他可传禅宗心印的得法弟子。老师有时还极具深意的说:"天之道,功成不居;人之患,好为人师。"老师以此自律,也以此警诫他人。

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老师,确实严守大乘戒律,并不为"名闻(名声)、恭敬(别人的推崇)、利养(受人财物供养)所动。他只是我行我素,不慕荣华,超然物外,不可方物而已。所以,旁人对他的一生,要想有所记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老师内学修养的真正境界,更不是他人所能臆测。

记得禅宗古德同安常察禅师有一首诗,如果用来对照南老师的一生,也许可以使人略有会心。这首诗说:枯木严前差路多行人到此尽蹉跎鹭鸶立雪非同白 明月芦花不是他了了了时无可了 玄玄玄处亦须诃殷勤为唱玄中曲 空里蟾光撮得么"枯木严前差路多,行人到此尽蹉跎。"这说的是,学禅的人,得少为足,迷途而废,或另走旁径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鹭鸶立雪非同白,明月芦花不是他。"描写禅所达到的境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鹭鸶和白雪,明月与芦花,从表面看来,似乎都是一样的白色,事实上,此白即非彼白,那个第一义的最高境界,随便你如何学习、模仿,总归你无法臻于它那样的本色。"了了了时无可了,玄玄玄处亦须诃。"这是说,你也可以说稍有心得,好像是"了"脱了些什么,但"了"就"了",有可以"了"的,而且能够"了"的,已经不是真"了"了。假如自己还把"这个"当作玄而又玄,自认为已经很高妙可以"见与师齐、见与佛齐",那就更不成话,更应该被诃斥了。

"殷勤为唱玄中曲,空里蟾光撮得么。"也就是说,恳切的告诉你其中真正的奥妙,犹若虚空中朗月的光华,你将始终无法捉摸到它的真正影像。

或许,这才是禅,或许,只有这才足以折射出南老师的一生吧!可是,又有谁说得准呢?

 二、走近南怀瑾

 王学信

编者按:去年8月和11月前后,应香港国际文教基金会理事长南怀瑾先生之邀,本刊记者王学信两赴香港,参与中华传统文化学术交流活动,与著名国学大师南先生朝夕相处近3个月,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本刊将陆续推出王学信采写的专稿,记述亲见、亲闻、亲历,以飨读者。

正文:

去年8月1日中午1时许,从北京西站开往香港九龙红(石勘)站的京九直通车,经过27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安全抵达终点站。

随着出站的人流,我推着旅行箱排队等候计程车,想到即将再次见到尊敬的南先生,心中便涌起阵阵激动和喜悦。因为他老人家经常应邀赴国外各地讲学,而此次特别停留在港等我,所以,内心深有知遇之感。

4年前,我曾偕同友人专程赴港,拜访名闻海内外的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短短几天,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回忆。4年过去了,南先生的身体,南先生的一切,都还好吗?

午后的香港,骄阳似火,好在海风不时吹来,倒也惬意。比起几天前北京的42度高温,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计程车向前疾驶而去,穿过海底隧道,沿着维多利亚湾,过了金钟,看到中银大厦,前面是香港公园,然后,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便是南先生的会客之所

到了门口,一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不相识的年轻女佣,肤色偏黑,嘴很大,眉骨颧骨突出。后来知道她新来不久,叫度威,是印尼人。她的发音很怪,但很有礼貌:“你是王先生?”我答应着,把行李放进屋里。

客房早已收拾好了,被子、床单都很整洁,棕红色木地板擦得锃亮,空调、除湿器都开着,显得格外清爽宜人。

度威大约去厨房忙着什么,2000平方英尺的公寓静谧而安详。

沏好的台湾高山乌龙茶冒着热气,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红漆糖盒以及各色小点心之类。我品了一口馨香的乌龙茶,环顾四周,努力回忆着4年前的印象,比较着有哪些变化。

这是一间大而典雅的会客厅兼餐厅。靠近厨房的一侧,摆放着大圆餐桌,是南先生陪客人就餐、餐后茶叙和讲课的地方。

客厅的右面是深棕色电视组合柜,内有大屏幕索尼彩电及配套的录像、音响设备等等;组合柜上供着释迦牟尼佛、药师如来、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地藏菩萨、孔子等,或铜、或玉、或瓷的精美造像,正中两朵玲珑剔透的水晶莲花,熠熠闪光。墙壁上则悬挂着大幅水墨淋漓的墨荷图,上题:“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客厅的左面靠近一张三座红木沙发椅处,是一长型餐桌,墙上悬挂一幅身着红袍的钟馗图,两边是左宗棠的一幅行书对联:“哦成诗句花生吻,倾尽葵心日愈高。”

客厅的左右两侧,各通往两间卧室及设施齐全的卫生间,这分别是南先生身旁工作人员和接待过往宾客的住处。

最引人注目的要算客厅的正面了,那是全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摆放花草的阳台,视野极为开阔。透过玻璃窗,近处的香港公园和沿着维多利亚湾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尽数奔来眼前。每当夜幕降临,灯光璀灿,煞是壮观。

客厅的中央摆放着红木太师椅和茶几,两两相对,明黄色的椅垫柔软适中,坐着很舒适。这里就是南先生接待来访宾客之所了。

与4年前相比,并无明显的变化,除了墙上那本兼有记事功能的日历,每天由度威撕去一张外,唯一不同的是,电视柜上大花瓶里不时更换的鲜花,那是不同的客人送来的鲜花又总是不一样的缘故。

又见南老师

每到下午5点半左右,南老师身边的工作人员便提前把客厅的灯和电视机打开,度威早已沏好待客的乌龙茶或红茶,而南老师座椅旁的茶几上,也摆好了一方热毛巾、一杯热茶和打火机、三五牌香烟及烟灰缸。

通常在下午6点钟左右,南先生便来到会客厅,先点上一支烟,再慢慢品着热茶,看看香港亚视或有线台的电视新闻。这时,提前约好的访客便陆续来到,南先生遂请他们一一落座,开始亲切的晤谈。

记得4年前的6月下旬,我和曹先生来会客厅拜访南先生,先提前和南先生身边的李小姐约好。临近7月的香港已是暑热难当,傍晚时分,我们赶到南寓,身上已大汗淋漓。走进会客厅,厅内灯光明亮,清爽宜人,顿觉暑热全消。

后来,我在《南怀瑾诗话》自叙中记述了第一次见到南老师的情景,“见怀师霭然长者,风神俊爽,银发皤然,有儒、道、佛三家气象者。及与师执手晤谈,觉师之手润泽轻柔,暖似三春,固知师非常人也。而‘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一如晤对父母然。”

4年时光荏苒,怀师会有哪些变化呢?我思绪翩翩,不觉红日西沉,但见眼前香港公园的大榕树上鸥鹭翔集。

屋门轻轻推开了,怀师走进门来,我赶紧迎过去和老师握手问好。怀师慈祥地笑着,双手暖而轻柔。一切都宛若4年前,霎时,一股热流涌入心田。

晚餐和餐后的茶叙

晚上7点半,是雷打不动的晚餐时间。

这时,客人们也陆续到齐了。其中有上次结识的马有慧、彭嘉恒夫妇,刚经怀师介绍相识的亚视总裁封小平和他的太太,香港中文大学吴教授,陈美玲小姐,以及怀师的小儿子南国熙和他的夫人何碧媚小姐等,共十几个人。

圆餐桌上,杯盘齐整,饭热菜香,而另一长餐桌上则是全素斋,那是给几位尼师和吃素斋的人准备的。

怀师笑着招呼大家入座,并诙谐地说:“人民公社开饭啦!”后来怀师告诉我,当年在台北讲课,王昇上将也是常来听课的学员,课后,大家便不分彼此地聚在一起开饭。有一次王昇招呼大家吃饭,戏称:“人民公社开饭喽!”遂留下这样一个小小的掌故。

席间,怀师不时招呼大家添菜添饭。虽然满桌荤素菜肴有十几大盘,而怀师只拣几样浅尝而已,主食则是两小碗红薯小米稀饭。怀师依然和从前一样,每天只吃这一餐,早餐自然免去,而中午也只吃少许自家厨房炒的、略放些盐的花生米。

餐桌上,大家边吃边谈。偶尔有晚来的客人,则随时加入进来,好在餐桌很大,临时加座不成问题。

大约40多分钟,晚餐结束。见大家吃得很满意,怀师便非常高兴。此刻,撤去席面,摆上各色水果、点心、糖果,还有每人必不可少的一杯热茶,开始进入餐后的茶叙时间。

大家围坐在大圆桌旁,谈论着当天世界各地及大陆港台各类新闻,而新来的客人往往要应怀师和大家的要求,介绍些当地的新鲜事、流行趋势和相关资讯。

这时,怀师总是点上一支“三五”牌香烟,慢慢吸着,慈祥地笑着,倾听着大家热闹的交谈,不时插上几句幽默的话语。每当听到各种有趣的事或最新流传的笑话,大家便开心地笑起来,而怀师的笑声最爽朗,也最富感染力。于是,整个会客厅洋溢着温馨、祥和的氛围。

如果怀师要讲课,餐叙便在9点前后停止;倘若当晚不讲课,漫谈便会持续到10点半到11点。因当天没安排课,10点半左右,客人们相继告辞,怀师则乘电梯回到住处。

会客厅顿时安静下来,我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眺望着香港的夜景,但见霓虹闪烁,灯光灿然,远处的车流像是川流不息的河,回归两年后的“东方明珠”——香港,依然璀灿夺目。想起怀师温暖的手,慈祥的微笑,我不禁沉浸在深深的激动之中……

深夜,南先生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怀师回到寓所,总是在子夜时分。

怀师洗漱后,稍事休息,便按准提佛母施食仪规,将少许清水、白米撒向空中,接着拈香礼佛,祈祝世界和平,中华兴盛,社会进步,众生安乐。怀师数十年如一日,从来都自己亲自施食礼佛,从不稍辍,也从不假手他人。然后,怀师便诵经禅坐,在定境中,自净身心,体证禅家真空妙有之殊胜境界。

怀师曾有不少诗作记述定中境界,有一首《闲居杂咏》云:“勘破荒唐是大雄,开怀一任往来风。多情原是菩提种,人在圆明微笑中。”在《秋夜定起》诗中则写道:“眼底云山似绮罗,星辰日月掌中过。诸天花雨当空定,信手拈来供佛陀。”此中禅境,甚深微妙,诚不可思议,非过来人,不能道也。

出定后,怀师便进入繁忙的工作之中。书桌上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成叠信函,有近期出版的大陆港台新书。怀师逐一阅看这些函件,有的要挥毫亲笔作答,其余的多由秘书室统一函复。

在众多的来函人士中,有少数是亲朋故旧,更多的则是素昧平生,其中慕名拜师求法的则越来越多,对这后一类信函最难回复。虽然听过怀师讲课的人难以数计,但怀师从不收传统意义上的徒弟,而通常所询问的有关佛学的问题,在怀师的相关著述中,也都有详尽阐述,可惜来函者并没有去认真阅读。前几年,李洪志曾给怀师写过一封信,而对此类荒诞不经的来信,怀师只一笑置之,当然也不会回复。

其实,怀师从来都不鼓励,也并不提倡人们都去学佛。怀师多次讲过,要先学会做人,做个名副其实的好人,对社会有用的人,对家庭、社会、民族有责任感的人,然后再谈学佛,否则,免谈。怀师认为,佛学博大精深,学佛不易,既要持戒守律,通宗通教,又要有见地和亲身体证,所以学佛是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更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那样简单。至于通常人们所说的学佛,大概就是读上几本小册子,念念佛号,寻得自心的一点儿清静,种点儿未来世的善根罢了。严格地讲,这还谈不上是学佛。

处理完信函,怀师便开始读书,直到黎明。尽管怀师拥有27万多册中外古今藏书,却常苦于无书可读,常叫身边的工作人员去买些新书,并从各种报刊剪下相关科技新知和各类资讯,以供阅读。有时,来访的客人也会带来自己的新著或购些新书,送给南老师,于是,怀师一夜读完几本书也就成了常事。

作为台北老古文化事业公司的发行人,怀师审阅、修改各类书稿便成了经常性的工作,这也要在夜里进行。与此同时,怀师还要挤出时间写作,工作之繁重、紧张,常人的确难以想象。

每天到早晨7点左右,怀师手头的工作才告一段落,随即打坐休息,但极少睡眠,直到12点前后出定。下午又要去国际文教基金会和联盈兴业有限公司上班,怀师作为该基金会理事长和公司的董事长,要处理的各类公事着实不少。到下午6时许,怀师又回到半山的会客厅,开始与一批批海内外访客晤谈。

就这样,年届83岁高龄的南怀瑾先生,每天周而复始,忙而不乱,井然有序地为社会、为民族、为大众奉献着心力,做着宏传中华文脉,既艰难而又富有意义的工作。(待续)

三、南怀瑾先生二、三事

 王学信

◎怀师于台北与夫人暨子女——可孟、圣茵、一鹏、国熙在一起留影。

在怀师身边待久了,常会经历许多小事,而这些小事竟会久久地镌刻在脑际,难以磨灭。或许,正是这些寻常小事,不时折射出怀师的襟怀、境界、道德、学养……其“不言之教”,恰似“随风潜入夜”的滴滴春雨而“润物细无声”,给人以心灵上的滋润和启迪。

怀师的壁柜装满了中药

在怀师会客厅放置圆餐桌处,有一个很大的、镶着玻璃的壁柜,里面分很多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中成药,约数百种之多。其中多数是台湾顺天堂的产品,也有不少内地中药厂的知名品牌药,还有几种药是怀师亲自组方配制的。

中医药是道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怀师精于道家学术,在中医药和传统养生学领域,自然蔚为大家,而怀师的望诊尤为一绝,往往不待病家开口,便一语道出病情。

怀师素来“人溺己溺,人病己病”,只要见到来访客人患有病痛,便关切地随手或命身边工作人员取出适量的对症药物,请患者服下,临走还要备出几天的药量,请患者带回去服用。有一次,我偶感风寒,周身不适,怀师即命身边工作人员找出药,嘱我按时服下。这是老师亲自配制的专治感冒的中药,呈棕褐色粉末状,服用几次后,果然十分见效。

怀师见我伏案工作和看书的时间太长,担心我的眼睛过于疲劳,几次嘱我要注意眼睛的适当休息,并在一次茶叙时,将自己对眼睛的按摩保健法教给我和在座诸位。老师边讲,边亲自示范,如何从晴明穴按摩到玉枕穴,又如何按摩到太阳穴等等,一连演示了两遍。大家兴致盎然地纷纷练习,直到每个人都学会了,怀师这才放心。

后来,怀师又嘱咐海英陪我去配了一副茶晶养目镜。那天是个下午,在迦南眼镜店耽搁的时间长了些,可巧外边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待赶回来,已是黄昏时分。老师在会客厅里慢慢地喝茶,马有慧小姐来得早,正陪老师说话。怀师知道眼镜已经配好,便很高兴,嘱我平时常戴,以调养目力。

这时,马有慧笑吟吟地告诉我们,赶快去品尝老师今天亲手做的牛肉汤。我尝了一小碗,牛肉炖得很烂,汤很鲜美,而且清而不混,味道真是好极了,其他几个人喝了也都赞叹,认为非高手做不出此等美味。喝完牛肉汤,顿感身上暧烘烘的,望着窗外的小雨,我突然想到,怀师所做牛肉汤,驱寒祛湿,非寻常之肉汤,分明寓有保健养生之内涵也。

天气转凉,怀师出入便戴上了帽子,一顶是象牙白的圆形小帽,一顶是灰黑色的船形帽,不时轮换,别具风度。怀师对大家说,天冷时一定要戴上帽子保暧,否则元阳之气易从头顶散失,诱发感冒或肠胃不适。怀师此说真是对极了,现代科学实验表明,人在静止状态下不戴帽子,从其头部散失的热量,在外界温度为15摄氏度时,占人体总产热的三分之一,当外界温度为4摄氏度时为二分之一,而当外界温度降至零下15摄氏度时,可散失四分之三。看来,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中医养生学真是一门大学问呢!

酱猪肘与红焖羊肉

对于原料新鲜、制作精美的肉类制品,只要属于佛家“五净肉”范围内,怀师并不拒绝,而作“药想”,每每细细品尝少许。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此之谓乎?

11月中旬,刘老师从台北到北京办事,在香港略事停留。当天晚餐时,餐桌上便多了一道冷盘儿——五香酱猪肘,肉切成薄薄的片儿,码放得很整齐,酱红色的肉皮泛着油光,十分抢眼。刘老师介绍说:“这是台北正宗京味五香酱猪肘,早晨买时还是热的。这家字号是北京人开的,每天都要排长队等候才能买到,去晚了就卖没了。几十年了,天天如此。”

听刘老师一讲,大家很感兴趣,纷纷举箸尝新。怀师先后夹了几片,慢慢吃着,夸奖道:“不错,不错。”我也尝了几片,确是名不虚传,滋味鲜美,肥而不腻,且酱香浓郁,刀工、火候都非常地道。须知要做出上好的酱猪肘并不容易,选料、配料精当自不必说,瘦肉部分既要炖得烂,而猪皮和肥肉部分又要成形不碎,这里面颇有一些诀窍,不是谁都做得好的。于是,我想起北京王府井的老字号“浦五房”和西单的“天福号”,倘把这三家的酱肉放在一起比较,大概还真难分出高下。

刘老师从台北带来的两盒酱猪肘,受到大家的欢迎,两次晚餐便一扫而光,而怀师的内侄王先生从上海带来的酱蹄膀却“惨”遭冷遇。大概王先生临赴港前比较匆忙,在住家附近的小店临时购来,未来得及认真考察。这个上海话叫作酱蹄膀的带骨酱猪肘,外观很齐整,酱色也美观,就是欠火,里外都偏生,肉丝儿显得老而粗硬,嚼着实在费劲儿,而且口味也不佳。怀师只尝了一口,确实咬不动,只得搁置一旁,其他人一尝,也有同感。然而,怀师并未就此加以品评,而是借别的话题将这事儿岔过去了。我因此而深有感悟,王先生一定是想带着上好佳肴来看老师,谁知竟有此一误,此时,王先生心里定然深感愧疚。然而,此乃无心之过,虽过亦不应罚,而怀师轻轻将此事岔过,只字不曾提起,事情虽小,不也体现出中华文化中某种令人感佩的人文精神吗?

由王先生所带酱蹄膀,使我想起苏东坡大居士被贬官到黄州任团练副使时的一件轶事。苏东坡感慨当地富人不喜食猪肉,而穷人又不了解烹煮之法,以致当地“猪肉贱如土”。东坡居士经一番研制,总结出一套烹调方法,其关键处就在“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味自美”,后来遂有“东坡肉”、“东坡肘子”等佳肴传世,而王先生所购之酱蹄膀,其欠缺处恰恰就在这里。

12月上旬,刘老师到北京办完事,在香港暂作停留,准备返回台北。一天,刘老师突发奇想,建议与我合作,给怀师和大家做一次红焖羊肉,我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马上举双手赞成。祖国医学素有“医食同源”、“药食同源”之说,而羊肉“益气补虚,温中暖下”,正是秋冬之交补益之佳品。

次日上午,羊肉买回来了,连皮带骨,非常新鲜,而且都剁成了块儿,做起来很方便。刘老师谦虚地说,她没做过红焖羊肉,所以请我来主厨,她可以打打下手。于是,我们便一起操作起来,先用花椒水将羊肉适当浸泡、洗净,除去膻气,再将羊肉及葱段、姜片、蒜瓣、花椒、八角等调料放进锅内,倒上适量黄酒、酱油腌制。考虑南方籍人士比较多,又放进少许白糖调味,约20分钟后,兑适量清水,用武火将汤烧开,再改文火慢慢煨。一个半小时过后,肉香飘溢,酌加精盐,再焖煮20分钟左右,即大功告成。

晚餐时,一小锅鲜香酥烂的红焖羊肉端上了席面。大家举箸品尝,纷纷赞美,怀师边吃边夸赞道:“这个羊肉做得好。”到后来,怀师又站起身去夹羊肉,不料锅内已经空空如也。看到老师兴犹未尽,我直后悔这次的羊肉做少了。我想,下次如果要做,一定得多做一些。所幸,怀师和大家都吃得很开心。红焖羊肉虽属北方风味,但古圣说得好:“味之于味,有同嗜焉,”所以“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只要是佳肴美馔,一定会受到绝大多数人的欢迎。

怀师对歇后语也有浓厚兴趣

去年8月初我刚到香港那几天,晚上开着空调睡觉依然觉得热,思来想去,发现是被子太厚的缘故。可巧老师身边的工作人员担心我不适应香港的气候,特地来问我日常起居有哪些不便之处,好适当调整或重做安排。

我非常感谢老师和大家的关心,觉得已经安排得很周到了,便回答说:“一切都不错,感觉挺好。”接着想起被子的问题,就随口加了一句:“只是这被子,要按北京的歇后语来说,还真是‘皇上他妈——太后(厚)’。”对方起初没听明白,愣了一下神儿,经我一解释,才清楚是怎么回事,觉得很有趣,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并迅速给我换了一床薄被。

晚餐后茶叙,怀师笑着问我那句有趣的歇后语,我便把中午那件事又说了一遍。许是在座诸位都是第一次听说这句歇后语,觉得新鲜,加上近期大陆港台电视里有关皇上和太后的连续剧又比较多,极易产生联想,所以当我一说完,怀师又一板一眼、带着温州口音重复了两遍:“皇帝他妈——太后(厚),噢,是皇上他妈——太后(厚)。”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素美师姐和马有慧小姐笑得最厉害,直笑得前仰后合。

接下来的几天,歇后语竟成了餐后的热门话题。看到怀师和大家兴致如此之高,我便把随时想起的歇后语结合当时所谈论的人和事,说给大家听。诸如:“瓜子里嗑出个臭虫——啥仁(人)儿都有”、“猪八戒上城头——倒打一耙”、“武大郎放风筝——起手就不高”、“老虎拉车——不管那一套”、“蝎里虎子掀门帘儿——先露一小手”、“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等等。有一次,我把当年上山下乡在西双版纳时自己编的一句歇后语——“屎克螂翻跟头儿——臭来劲”,也给抖落出来了。怀师很感兴趣,便叫赵海英一一在纸上记下来。

有一天,海南航空公司董事长兼总裁陈峰先生来看老师。茶叙时,他向大家介绍了海航公司从一千万政府贷款,历经6年坎坷,到现在跻身全国十大民航公司之列,拥有固定资产45亿、运营资产70亿的发展情况。陈总口才极佳,绘声绘色,十分精彩。

我听完后,颇感振奋,便随口用歇后语开玩笑道:“海航创业之始是‘骑着墙头拉屎——粪(奋)发涂(图)墙(强)’,一路拼搏下来好比‘老和尚坐飞机——秃(突)飞猛进’,这其中的重要因素是因为海航有你这个好当家人,你是‘绱鞋不使锥子——针(针)好’,‘狗撵鸭子——呱呱叫’。”

刚一说完,怀师和大家都笑了起来,赵海英强忍着笑,把这几句歇后语也逐一记录下来。

广泛流传于南北各地、属于民俗文化范畴的歇后语,大概该算是汉语中的特有景观,以汉语为母语的人都不难理解,能迅速沟通,可对外国人来说就麻烦了。记得文革时期,毛泽东对美国友人、著名记者埃得加·斯诺发表谈话,曾引用过一句歇后语:“我是‘和尚打伞——无发(发)无天’。”斯诺先生按字面理解,译成英语竟变成:我是个打着雨伞,云游天下的孤独僧人。这可真成了“猴儿吃麻花——满拧”。

同样,英美等国家的语言中,也存在着丰富多彩的俚语、俗语,而且其含义往往也超越了字面上的范围,母语非英语人士倘不认真研讨,详加揣摩,也会闹出类似的笑话来。

怀师热情推荐《狄公全传》

一次茶叙,怀师笑吟吟地取出荷兰汉学家高罗佩所著《狄公全传》,又名《大唐狄仁杰断案传奇》,向在座诸位热情推荐:“这书写得好,值得一看。高罗佩很了不起,虽然是外国人,但比很多中国人更了解中国。”

怀师接着问我看过没有,我虽然久仰高罗佩大名,但近年忙于杂务,读书甚少,故只闻其名,未读其书,只好惭愧地回答:“听说这书写得极精彩,只是还没有读过。”怀师慈祥地笑着,说:“抽出点儿空看看,就算是休息吧。不过,这书只要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其后几天,我几乎一口气将这套长达140万字的《狄公全传》看完。书中鲜明生动的人物性格,跌宕曲折的故事情节,的确引人入胜,尤其是其中所蕴含的中华传统文化根底,令人叹为观止。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是荷兰人,所写虽然是中国古代公案题材,却融东西方文化于一炉,突破中国传统公案小说在语言、人物、情节上的程式化、类型化藩篱,成功地展示了一幅唐代中国社会历历如昨的风俗长卷,堪称大家手笔。难怪此书于五十年代一经面世,即在欧美引起轰动,一版再版,畅销不衰,成为众多欧美人士了解中国文化的形象教科书。

我想,怀师热情推荐高罗佩和他的《狄公全传》决非偶然。作为著名汉学家,高罗佩著述宏富,通15种语言,尤精于汉语,毕生热爱中国和中华传统文化。而几个世纪以来,像高罗佩这样对中华民族始终怀有真挚、友好感情,致力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欧美人士,诸如利玛窦、南怀仁、金尼阁、马若瑟、熊三拔、拉铁摩尔、李约瑟、费正清等等,不胜枚举,他们热爱并高度推崇中华文化,这和某些国人弃本民族文化若敝屣的极端态度恰成鲜明对比,也足以发人深思。

怀师素来认为,中华传统文化乃中华民族之根,倘将此根拔去,中华民族将何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且中华传统文化作为世界文明宝藏之瑰宝,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必将在未来光大于世,这一文化发展之大趋势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然而,令怀师极为感慨的是,自20世纪初以来,中华传统文化日见式微,斯文扫地,学术思想更是非驴非马,混杂不堪。因此,怀师矢志弘扬中华传统学术,并致力东西文化交流,早在1969年即力排众议,在台北创立东西精华协会。当时,怀师曾赋诗一首以明志,诗曰:“辛苦艰难独自撑,同侪寥落少晨星。松筠不厌风霜苦,雨露终教草木青。熟读经书徒议论,实行道义太零仃。乾坤亘古人常在,欲起天心唤梦醒。”

几十年来,怀师不惮其劳,筚路篮缕,奋勉前行,著述等身,教化遍及海内外,诚常人难以企及。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怀师见到高罗佩所著《狄公全传》,想见其特立独行,才学卓异,自然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我心有戚戚焉”了。

 四、答客问---《怀师》

 朱文光

本文为朱文光博士遗作(即〈习禅录影〉里的文光,朱博士追随怀师卅年,于去年(1986)十二月二十四日,在美国华盛顿附近,因过桥时溪水暴涨,意外被卷落水中而逝。其时朱博士系前往警告来参加晚宴之客人改走他路,不幸竞而牺牲。消息传来,亲友及各方均悲悼不已。

朱博士亦为本集编辑委员之一,在其遗物中,发现这篇未竟之稿。

缘朱博士追随怀师岁月悠远,此文写来深刻生动,自然有趣,且章节分明,见地了然明确,字里行间,更流露着真挚恳切之情,一如其人。其所表述者,虽短短几例问答,但涵义颇广,见解高超,且理路清晰,情谊悠然。故虽未完篇,特仍将其收集于此,以飨读者。又,文后系洪文亮医师,于发现遗稿时所记,特一并刊出——编辑室

 (一)南老师有神通吗?他对神通之看法如何?

南老师说过凡自己不会或做不到的事情,不应轻加以批评。有的人以神通为戒律所不许可,而大为反对神通。南老师说过要自己修炼到有神通具足而不显露,才有资格批评。否则不等于是酸葡萄吗?南师有神通吗?在我个人的体会是,可以引用列子一句话:"夫子能而不为者也。"有些人以为南师有,有些人以为没有。我以为南师"极高明而道中庸",说有说无都不重要。何况,佛不是说神通与道无关吗?

如今密教大为流行,许多人过份注重神异的事情。南师不得已才说:"神通与神经只隔一张纸。"或说"神通与神经是两兄弟,神通是老大,神经是老二。"南师更反对以神通来处理人世间的事情。有的人想以神通发财扬名,有的人想以神通治病,有的人想以神通来处理人事纠纷,甚而有的人想以神通来救世救人,他们都忘记了/人世间还是只能以人情事故,常识来判断处理。想走神通的路线,一定达不到目的,反而可能走入神经的路线,不是很可怕吗?

(二)南老师既是禅宗大师又善于说法,演讲经典、为何不出家做法师呢

南老师的学问渊博,除了"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还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学问,不能仅以佛教或佛法来限制他的范围。再说南老师志在利济天下,假如出家作和尚,有些人会因他自己的观念或因他自己的地位,或因他自己的宗教信仰,或因他自己的环境,不便或不欲和南老师接近,如此南老师利益人类有限,不如现"在家相",能够与各界各类人物来往,d能普施他的教化。例如,南老师的著作很多,但最畅销最能改善人心的书就是没有宗教范围的〈论语别裁〉,南老师有关佛法的著作虽然也很畅销,甚受欢迎,但其影响力却远不如〈论语别裁〉的普及。

可见只有了宗教的形式,虽是大善知识,也难免有影响不到之处。

 (三)南老师为什么要抽烟?

有的人以为南老师是一代高人,怎么会抽烟?有的人担心南老师抽烟会伤害身体,有的人注意南老师抽什么牌子的烟。有的人希望南老师戒烟。南老师抽烟,说起来可能难以了解,是为了阻止人定,可以办事和思考。也可以说抽烟有破坏定的效果。老师抽烟也只是轻吸人口不入喉,不像一般人抽烟那样喷云吞雾,所以不会伤肺。虽然如此,南老师也偶服清肺的药品以减少抽烟的害处。南老师的定力恢复很快,所以他和人谈话时,会常抽烟。

 (四)南老师三餐吃什么?

南老师不吃早餐,他的午餐和晚餐也不过一小碗红薯稀饭,在台北到过精华协会吃饭的人都知道,有午餐和晚餐时,老师陪许多客人谈话,也同时处理了许多事情。老师也有时注重口味,但只吃几口,只要客人吃得开心,吃得好,老师就觉得如同身受,非常高兴,所以常见到老师向客人或学生殷勤劝食。

当然,有时也有人会作几道好菜送来,巴不得老师把它全部吃完。殊不知老师领受心意已非常开心满足,好菜大家分享就很圆满了。奈何有人热心劝食,老师是一向不拒任何人一番热心,只好吃了。这些人都没想到,对于习惯少吃的人,突然多吃是对身体有碍的。当然老师可以作工夫将其消化,但难免耽误一番时间。老师常说:"没有人饿死,人是吃死了的。"近来,因生活标准提高,有些人因营养过份,反而引起各种疾病。尤其作工夫的人应注意这一点。

南老师到了美国以后,中午只吃一点面包,晚上吃一小碗面,如此而已。

(五)南老师平常忙什么?

南老师忙的都是别人的事,不是为自己而忙。老师说过:有公无私,私自在其中。有私无公,私都保不住了。所以他整天忙的都是为别人着想,如何解决别人的困难问题等等。乃至扩大为全人类着想,他以为只为中国前途着想,也是有限的。希望他在美国计划的著作,能够给人类带来新的曙光。熟悉老师的人都知道,老师一天到晚川流不息的接见客人、学生,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除了忙别人的事,就是挤出时间自修。

(六)老师自修什么呢?老师如何自修?

老师日夜都在为别人而忙,只有到了晚上十一点以后,d算没有人来打扰。这时老师总算有自己的时间可以自修了。老师在这时开玩笑的说:可以上夜班了。

老师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先整理一下房间,打坐一阵后,然后开始读书和写作。老师每天都读书,他说过一天没有新的心得,一天就白过了。有时在自修的时间,老师也得拨出时间写回信和解答问题。通常在白天和晚上自修以前,老师会抢时间写回信,有时要回的信太多,只好拖到半夜赶工。老师在深夜读书以后,才有余暇好好打坐,等老师上床休息时,天已快亮了。所以老师睡的时间很少,但他永远精神那么好,可以说是工夫,昼夜如一。

 (七)南老师读那方面的书?

凡是世间上的书,可以想像得到的,老师都读,这也是他的学问所以渊博的原因。老师说过,一日没有新的心得,就一日白过。也推崇儒家讲的"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也说:未有神仙不读书。所以老师的藏书,足够设立规模相当的图书馆,而且几乎每天都有新书添购·。老师读书与人不同,常常从平常的书中,得到启发或发现宝藏。例如从笔记小说大观中,就发现一药方,加以实验,证实其中的确是良方。老师来美国前就读三种不同版本的美国历史和一本美国地理。

 (八)南老师最高兴的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看到老师为自己的事情高兴过。他真正高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例如别人发财了,别人的孩子考上大学了,病好了等。但这还只是高兴,不是最高兴。

老师最高兴的是有人行善或修养进步了,这会使他很开心。有人工夫进步了,老师倒不一定高兴,但只要有人作了善行,或是一念之间向善,或是行为品行改善,他会立刻发觉而高兴、赞叹。甚之只是听到有人行善,他也非常高兴。

例如有人向老师提:高雄县内有一位佛教法师和基督教牧师因事故争讼。法官把这两位法师和牧师召来训了一阵,他说我本来想年纪大了,想皈依佛教或信仰基督教。现在看你们如此因信仰不同,不但不能互相容纳,反而欲置对方于死地,我要去信仰回教了。法师和牧师一听此话,一声不响各自离开,再也不打这个官司。

老师听了非常高兴,赞叹这位法官,能够启发法师和牧师一念之间,改变观念。要注意的是老师不只称赞这位法官有功德,也高兴法师和牧师有了转机,从此可能心量放大。

后记

朱博士遗稿描述他心中的怀师,据他生前说预定了三十个类似问卷的问题,预备以他三十年来追随怀师的所遇所感,取自问自答方式;发抒他对怀师的认识。他是大家的师兄,每个人都期待透过他科学家的笔触,去了解南师,于是以他平日"今日事,今日毕"的精神,每每见他摊开稿纸,凝神静思,又复收笔,询之何故,对日:"一辈子敬畏老师,说实在连正眼都没敢抬见老师,仿佛该写的是全部,但一提笔,又都是片断。"朱博士出事后,检翻遗稿,半年多来,竟只见他完成三十分之八,唏嘘斯人之余,倍感遗憾,故志之。

洪文亮记

五、南先生与发绣

据介绍,改革开放后,多年不通火车的温州,准备兴建温州-金华铁路,但却苦于缺乏资金。

当时的市长刘锡荣(后任浙江省副省长),了解到居住在香港的温州人南怀瑾,在国外有不少学生,就想通过他争取海外投资。刘锡荣得知,南怀瑾是一个孝子,就决定请魏敬先用南怀瑾母亲的头发,绣一幅南母的肖像。不过,南怀瑾的母亲虽一直居住在温州,但当时已经去世了。经过一番努力,发现南怀瑾的妻子(南怀瑾离开大陆前的妻子)平时为婆婆梳头时,有心留下了她不少头发,这件好事因此得以玉成。

魏敬先说,刘市长到香港会晤南怀瑾时,事先没有告诉他要送他这幅肖像。等到见面后,刘市长揭开镜框外的绸子,南怀瑾一看是母亲的肖像,激动得扑通一声跌跪在地。当他得知那幅肖像竟然是用他母亲的头发绣的,就更加激动不已,当场表示,一定要为家乡做一些公德之事。此后,通过南怀瑾的关系,温-金铁路顺利筹资约5亿人民币,并于1994年建成通车。

 六、为先圣继绝学

 南怀瑾

十二年前,我资助北京大学恢复中国文化的工作,就是以这个观念为出发点,引用宋儒张横渠先生的四句话做为目标: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先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这也是宋儒陈同甫所说的“为人们开拓万古之心胸”

从儿童时期开始诵读历史经典名著,是我们一贯的基本教育方法。例如大家所熟悉的孙中山、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诸位先生,又如吴大猷、苏步青等诸位先生,都是在幼年时期受过这种启蒙教育,有了中国文化的底子,然后又接受新时代的科学思潮,才影响了这段历史。

可是从20世纪的20年代以后,受西方教育思想的影响,我们逐渐忘失了“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文化教育精神。其实,据我所知欧美国家也开始反思现代教育中的流弊而逐渐恢复传统的诵读法了。因此我们有责任对未来的一代,担负起这项文化断层重整的工作。

我们做这项工作已经四年了,据中外教育界等各方面的反馈,普遍反映这种教育使儿童在人格、智慧、责任感,自制力等方面都有明显的进步。同时,也带动老师、父母、祖父母,在校和家庭形成了学习文化的风气。

我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我常称自己是个“老顽童”,随时同年轻人交朋友,随时吸收年轻后进的新思潮。我的心情与思想感情正如古人所说:“风月无今古,情怀自浅深”。

以此经验告诉诸位年老、年轻的朋友们,希望共同为此目标努力,共创国家、民族,人类和平世界的美景。

 (此文为南怀瑾为大会致的贺电,本报有删节)

 七、南怀瑾谈调水问题(摘自《再造中国》)

“拯救黄河,南水北调,再造一个中国”,这三个惊心动魄的响亮口号,初听起来,好象就是一件事,再经反复三思,却是三个不同的内涵,虽然可以混为一谈,但在事功的行动上,却是三个不同的理念。因此,在论证上,须从各个不同的观点出发,正如国内各位高明水利专家和学者们的意见一样,必须集思广益、求同考异、慎重行事。

拯救黄河

先说拯救黄河这个问题。其实这也就是从汉、唐、宋、元、明、清直到现在三千多年来的老问题。寻找历史文献的主要研究资料,从《山海经》、《水经注》与(公元初)汉儒贾让的“治河三策”以及康熙时期(公元1680年)毕王孙的“治河三议”,仍然不失为最有参考价值。古代所谓的治河的意义,也就等同我们现在所说拯救黄河。希望大家不要因为那是古书古文,缺乏科学论证而轻易放弃,其实,这些古书和古文中,正有许多中国古代科学的重要关键,不可因为看不懂便认为是迷信,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尤其有关治河问题,在清初康熙亲政的少年时代,他在宫廷的殿柱上,便写上“三藩、治河、漕运”是他当务之急的三件大事。所以在治河的历史上,也以康熙、雍正数十年间最重要、最繁重的政略大事,更值得反思参考。但从公元前廿三世纪开始,大禹治水,固然可说是他代他父亲治水无功而赎罪,事实上,他是完全无私的贡献,他的治理黄河,导流入海,是为拯救万民的心情而从事。至于由汉初到清初两千年来的治理黄河,乃至隋开运河,以及明初的治河而兼治淮等作为,从广义来说,固然也可说是为国为民,但事实上,由汉唐到明清历代治河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巩固统治政权,用来运粮到京畿和财货上的转运。那和我们现在所提出拯救黄河的基本理念和目的,似乎相同,但却大有不同的意义。

因此我看到的另一个资料,认为黄河断流、黄河淤塞并非就是大害,只要先从西北高原调水北流,然后分流灌溉华北、华中地区,其利岂非更大于弊。他的构思是从水土流失的长处着眼,希望能够覆地翻天,变黄河下游为耕植生产的农田,这实在大大出人意料,应该算是现代中国的奇人奇思,不可等闲视之。但理想归理想,事实归事实,把理想变成事实,还要经过许许多多方面的科学论证,大胆的设想,不是完全没有他的理由。这里附带在此一提,属于将来后代的预言。

南水北调

再说南水北调这个问题,其中也有古今两者相同而又不尽相同的意义。从汉代贾让“治河三策”的上策开始,他就是主张治河要循大禹治水的故道,引河北流入海。清初毕王孙的“治河三议”,也是主张恢复大禹治水的故道,要使南徙的黄河,重归引入北流的故道。

清初有关治理黄河北归故道之意的还有多人,如说:“禹后无水患七百余年。”“汉武时期,导河北行,复河旧迹,八十年无水患。”其他如刘献廷说:“西北乃先王旧都,两千余年未闻仰给东南,何则?沟洫通,水利修也。”“自刘(渊)石(勒)云扰,以迄金、元,千余年未知水利为何事,不为民利,乃为民害。故欲经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矣。”“不知水道之当详,正在西北。”诸如此类有关古人南水北调的意见,他们所说历史上有关河患的数据,虽然并不完全精确,但其目的是主张引河北流,比较可以保障减少黄河水患的观念是一致的。至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南水北调,不止是为了减除黄河中下游决口的水患,同时为了彻底解决华北、西北、东北的水旱灾害,而且要变黄土高原和广袤的沙漠为绿洲。所以要调动西南高原长江源头的水量,回流上引而注入现在的黄河,即可有利于农林产值,并且有利于其他种种水利资源,岂止是减除黄河水患和沿河地区的干旱,甚至扩而充之,提升上引,开发西北,使沙漠变成绿洲,形胜江南,不是只为拯救黄河断流的干旱而已。这便是古今南水北调同而不同的观点,这一理解,大概不会离题太远吧。

再造一个中国

至于当今现在所提出再造一个中国的理念,与拯救黄河、南水北调,似乎就是同一个问题。事实上,再造一个中国的呼唤,并不是只为黄河断流和黄河决口的水旱问题。我们必须要知道立国之道,首先需要着眼于千秋万代,然后才是考虑确定百年大计。环观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民族,在这个时空范畴以内求得生存,随时随地都包藏有内忧外患的隐忧,这是只能预防而无法避免的事实。大处着眼,从宏观来讲,我们中国现代开始的最大内忧,就是缺水和沙漠的扩展问题,极其迫切地跟随我们的现代和后代。

因此,便有一群有识之士,和研究水利专家学者们提出拯救黄河和南水北调的呼声。如果我们综合理解了这些重大的观念以后,便可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就是缺水。换言之,中国人和世界上其他有些地区的国家一样,水的资源相当缺乏。水是养命的重要资源之一,水也是农耕生产和许多财富产值的根本资源,所以便有西线、中线、东线调水等呼声迭起。甚之,要从青藏高原雅鲁藏布江调水的构想各个方案的提出,当然不要误会这些方案是同于古代治河治水的“奏议”一样,其实这些提议都是学者专家科学性的论证,听者有心,言将无过,真正行动起来,那是靠智、仁、勇具备的大德者来推动,才能完成一代千秋不朽的事功。

 天生一水问题

当我随笔写这篇乱谈文章的开端,同时也在仔细研究现在埃及、以色列,甚之,南非等地引水调水的问题。忽然又接到英淘、小强的电传催促说,书已写完;要我写序。这可为难了,我是个老顽童,胡吹可以,要我来真的,那就要我出“佯相”了!因为我正在想,世界上水从哪里来?根据一般自然科学的说法大约有两种,一是说水是从大气圈与光合作用变化而来;一是说火山爆发岩浆冷却以后变成水。我不懂科学,更不是研究科学的人,但对这种说法,好象就是我在十二岁左右的童话知识。据我读中国古书的所知,水、火、风、雷(电),都是从自然界真空动静变化的化合所产生,这方面的传统科学旧理论,其实不少,只是现代人盲目地扬弃古老传统的科学理念,并无深入地运思研究。现在世界上人们争说调水,都是从地面上现有水量多的地方来打算。为什么自称以达到精密科技时代的现代人,不用重赏资金鼓励科学家们去研究大气层的温室效应,改变地球物理的内在地热,变更地面环境和大气层的温差,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的做到“云腾致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却仍然和古人差不多,在靠天吃饭,靠地喝水呢?我想调水果然重要,赶快成立一个“天一生水”向天调水的科技机构,设法彻底解决全人类不被水的贫困所困,那是更为重要的事。中国人才济济的科学家们,决不会比别人差,因为国家社会并未为这个课题而高悬重赏,登坛拜印,所以没有科学家出来,敢为天下先吧!

八、白骨禅观-----《怀师》

陈行夫

跏趺坐,这是一般习静的共法,双盘也好,单盘也好,对我们并不陌生。跏趺坐之后,就开始观想--白骨。在观想之前,我们应该做些准备功夫,那就是对人体骨架有所了解---常看白骨图片或骨架模型,我是得职务所赐,看了很多的死尸;先是在战场上,后来在医院里,总之,能闭上双眼就想象出非常清楚的骷髅架子方始合适。

于是在上座之后,想象出你的左脚大趾开始溃烂,渐渐的往上蔓延,至踝、至足、胫、股、手、臂、肱、尻、脊、肩、颐、面、顶直至全身。在这里要特别强调的,起先你可能一无所“想”,更无所“观”,但你必须要有耐心、恒心和信心,须知初步的“观”就是“想”。当你趺坐之后,静念定虑,想象你自己的脚趾溃烂,应该不至于太难吧!据说也有少许同道们,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还始终没有“想”出来的,那我想也许是静念定虑或趺坐方式有问题,不然那只能归咎于宿业因缘和契机了。

“想”出来了整体白骨之后,功夫精进,你会慢慢在“心眼”里呈现白骨,由模模糊糊以至于清清楚楚,玲珑剔透,渐渐的功夫纯熟,只要略微起观,全体白骨就会现前,功夫到了这个地步,你“所”“能”“观”到的,无论在公车上、马路边、无非是白骨,犹如电影《湘西赶尸记》一样,不过你所观的是白骨骷髅,而不是僵尸。

“白骨流光”。功夫到了这里,就很快可以“观”到“白骨流光”。所谓“白骨流光”就是在“观”到整体的白骨之后,渐渐的开始流出无限的光芒--正如笔者于几十年前,曾在东岳泰山玉皇顶的日观峰上,看东海日出一般。最先看到海天的那一边,一片黄金色彤云,慢慢的,渐增渐大,而后大日轮冉冉上升,在起先,还可以看到象蛋黄似的大太阳,渐渐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强,以至于一片金光,而日轮反而看不到了。“白骨流光”亦复如是。在起初流光的时候尚可以“观”见到非常清晰的“白骨”,渐渐的光度越大越强,越强越大,到后来,白骨化流于光明中,以至无相无住,到那时真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再怎么说都是多余的了。

以上所述,只是略说个人静修白骨观的过程,自然谈不上什么成就,但是,在这修观的过程中,由于生理心理的各种奇妙变化,明师指导是非常重要的。笔者于起观中,每每因心行闭塞,难解难分的当儿,老师会契机的颂一首诗、一句偈,甚或一声香板,那真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受用无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