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佛教名山的苏醒,每一座禅宗古刹的重整,其实并不仅仅是一座山的再生和一座寺的再造,而是意味着藏在人们心头的信仰又重新苏醒与重整了。当人们纷纷走向佛教道场之时,正说明佛教信仰又重新进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纯道题记
中国的山很多,多到难以统计的程度,谁也无法真正讲得清楚中国有多少座山?一个山脉就横亘着无数的山峰,一座主峰周遭又围合着无数个山头,每一个山峰都有传说,每一个山头都有故事,今天的主角是洞山。
洞山,没有五岳的名气,也没有珠峰的气势,却在禅宗信众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它是一座耸立在人们心中的大山,曾经孕育了曹洞宗,良价禅师在这里留下过无数的智慧。在良价禅师身后,他的智慧化为泥土滋养着山上每一棵树木,每一个生灵,每一个过客。一座山的高大,仅凭它的海拔就已经足够;但是,一座山的伟大,并不只在于他的高大与雄伟,还在于它的深邃与内涵。
公元859年,正处唐宣宗大中十三年,良价禅师云游到洞山,即现今江西省宜丰县太平乡的一座山坳处,只见古木参天、藤蔓环绕、飞瀑鸣泉、景致美不胜收。当地乡绅雷衡为留住这位已经名闻遐迩的高僧,慷慨捐地,良价从此在此驻锡、创寺弘法。一时,十方弟子纷至沓来,从学者一时达到五百余人,其中包括高徒本寂禅师,他获良价禅师的密印而得悟解,心传洞上宗旨。
公元860年,良价禅师在五十余岁时,升座为洞山方丈。一次,有位僧人问良价禅师:“你是否完全同意先师的见解”?
洞山良价回答说:“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
对方又问:“为什么不全部同意呢?”
洞山良价回答:“如果照你所说全部同意,那我便完全辜负了先师之意”。
这个公案表达了一个深刻的内涵:要成为一名大师,一定要有特立独行的精神,而不是对先师之言的全盘照收。只有学生比老师更加精于思索,才能真正得到老师的传灯,这于是成了禅宗的一个传统。如果把“尊师”简单理解为言听计从,照搬照抄,那么名师就不会再有高徒,徒子徒孙终将耗尽先师的智慧之光,只能给先师蒙羞,只能让传灯熄灭。
后来,本寂禅师依循良价禅师的教导,离开了洞山,移至曹山(今江西省宜黄县城南乡境内)开辟新道场,他把承继的良价思想发扬光大,成为共同创建曹洞宗的祖师,曹洞宗作为禅宗“一花开五叶”中极其重要的一脉,成了中国禅宗主流。禅宗巨著《五灯会元》载道:“洞上玄风,播于天下。故诸方宗匠,咸共推尊之曰:‘曹洞宗’”。
由此,良价禅师的名字与洞山紧密联系到了一起,史称“洞山良价”,洞山因良价而著名于世,良价因洞山而法脉千古。日本僧侣瓦室能光曾经千里迢迢入唐求法,跟随良价禅师,并在洞山住了三十年。
公元869年,即唐咸通十年三月,良价于洞山端坐圆寂,良价真身就葬于洞山普利禅寺后山,唐懿宗特别授予他“悟本禅师”谥号,并敕建“慧觉宝塔”,俗称“价祖塔”,至今仍为中外曹洞宗信徒膜拜祖塔。
良价禅师圆寂后,朝鲜半岛上的古国之一新罗的僧人利严,跟从良价禅师的弟子,另一法嗣道膺禅师学法,后来归国创立了新罗须弥山派。公元1223年,南宋嘉定十六年,日本僧人道元入宋,在天童山跟从洞山第十三代法嗣如净禅师受法,回国后开始在日本系统弘扬曹洞宗,并开立日本曹洞宗,道元禅师因此被尊为日本曹洞宗太祖。
中日韩三国的这些禅师,每一位都是祖师级别的大师,他们的思想影响了不是几十年,而是上千年,而洞山就是孕育曹洞宗最初智慧星火的地方。《五元灯会》卷十七《青原惟信禅禅》中有一段著名的话: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是山,见水只是水。
那么,当你了解了洞山的过往历史,你看它是山呢,还是不再是山?抑或已经变成一座在你心头再也移不开的山了呢?
洞山随着社会的变迁和时局的更替,也是时起时落。在十年前,即使资讯已经相当发达与泛滥,知道它的人还是屈指可数。直到有一天,它遇到了一位当代的大师,便又重新开启了命运的阀门,在沉睡多时之后终于重新醒来。
晚年的南怀瑾大师在各地作报告时,时常会提到良价禅师的公案,以及洞山禅师讲的“三种渗漏”:“一曰见渗漏,机不离位,堕在毒海。二曰情渗漏,滞在向背,见处偏枯。三曰语渗漏,究妙失宗,机昧终始,浊智流转。”南师认为:末法时代五浊恶世中的修行人,就在这三种花样中转。洞山告诉徒弟们,应该知道这三种渗漏。因此,南怀瑾大师算是与洞山有了一些因缘。
为此,洞山所在地的领导专程来到太湖大学堂,恳请大学堂的创始人南怀瑾大师,帮助恢复江西的禅文化,并特别希望能够早日恢复曹洞宗祖庭。南怀瑾大师二话不说,不久就派遣古道法师到洞山做仔细考察。2006年3月底,古道法师遵照南师的指示,开着一辆桑塔纳考察了洞山等8个禅宗祖庭,每考察完一地即汇报考察情况,南师在太湖大学堂收到考察报告后即命人公开宣读,一时成为太湖大学堂的常课。对于已经破败不堪的普利禅寺,古道法师报告说:大约需要投入300万元,即可整修到可以使用的程度。
南怀瑾大师仔细听了现况后,决定除了留下大殿之外,全部翻新重建,一定要建成一个新时代的禅文化新坐标。南师嘱咐古道法师,要尽快建好,落成后,他也要移居到洞山修行。2009年底,支持洞山复建工程的第一笔捐款2000万元到位,次年1月14日,古道法师受聘担任洞山普利禅寺住持,他带着南师给的10万元生活费入驻洞山。在古道法师入驻洞山前的一段时间里,南师已经在太湖大学堂专门开讲曹洞宗宗派源流,为古道法师入驻洞山壮行,用意深远。
2010年8月30日,洞山复建工程举行开工奠基典礼。时年仲秋,南师题写“洞山寺”。复建过程中,古道法师常常回太湖大学堂向南师求教,南师提出了很多宝贵意见,并多次表示,洞山建好后要到洞山居住,古道法师为此提前作了精心准备。
古道法师,是一位生性豪爽,有情有义的朝鲜族人,俗姓崔,出生于东北吉林,年轻时曾经从军,因为看了电影《少林寺》而出家习武,四处云游,参访古刹,又在终南山住茅棚苦修多年,为“终南七怪”之一,曾出任净业寺方丈。1993年,南怀瑾先生应妙湛长老之邀到厦门南普陀寺主持“禅七”,古道法师于此投入南师门下,自2003年起南师移居中国内地,古道法师长年跟随南师左右。在上海长发花园南师寓所“闭关”两年期间,古道法师每天夜晚听南师讲授《达摩禅经》,时常又在凌晨三四点钟被南师叫到书房,亲授“十六特胜法门”以及禅定次第。
如今,洞山普利禅寺已经重建一新,禅修中心规模宏大,设施齐全。特别为南师准备的起居室也已经落成,但南师已去,他没能在这里住上一天。洞山虽然没有迎来期盼以久的南怀瑾大师,但这里却依然处处留有南师的气息。在南师题字的山门前,一棵洞山良价祖师亲手所种的罗汉松就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里的变迁,两位跨越了1155年的大师,似乎每天都在隔空对话,续说着千年不灭的禅话。
几个年轻的白领,放下了都市的生活,来到洞山,他们常年协助着古道法师,为振兴洞山禅风,以一种现代人理解得了的方式去接引众生。禅坐、素食、喝茶、养生、抄经、读书、插花、出坡、瑜伽、武术、拉筋,每一样都让人留恋忘返。洞山正在渐渐苏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它,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准备接近它,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从那里获得精神食粮和信仰的力量。
良价创立的道场,让洞山载入史册;南师振兴的古刹,使洞山重放光彩。一座山的命运,因为两位大师的成就,由此成为人们心目中永远不倒的名山和圣山。
洞山的苏醒,其实不是一座山的苏醒,而是一座藏在人们心头的信仰之山重新苏醒了。当人们纷纷走向洞山之时,正说明汉传佛教,特别是禅宗又重新进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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